接連下了幾日大雨,山中滿是帶著腥氣的泥土味,雲纖將兩套漿洗乾淨的粗布褂子放入包裹,後細細摩挲手中木簪。
這幾日她得空,將先前的門光尺雕成木簪,若仔細看,還能辨彆出財病離義幾字的痕跡。
“你已收拾好了?”
崔繼頤進門時雲纖正端坐在屋中,神色淡漠,無喜無悲。
他視線自雲纖麵上掃過,轉而打量屋中。屋中與先前並無差彆,唯一有些違和的地方便是牆柱邊一人高位置,被人用不知什麼東西剮出一拳深的大洞。
上頭痕跡粗糙且不規整,瞧著像是用尖細之物一下下狠力紮出來的。
看了眼高度,崔繼頤道:“你這幾日,隻學瞭如何製人咽喉?”
“精一處便夠了。”
時間緊迫,如此也有道理。
崔繼頤點頭:“走吧,我送你進傅府。”
話落,他指著門外馬車讓雲纖先行。
“無需做什麼?今日便可啟程去傅家?”
見雲纖麵有疑惑,崔繼頤道:“待你進入傅府,自會知曉一切。”
他無心多言,渾身都透著隨君之意,去留自便的意味。
這雲家的仇,報與不報與他乾係不大,雲纖知曉這人擅謀算,從出麵至今,他滿腹算計推搪,無非是不願她生了依靠之心。
眼下也是出於二姐姐的情麵,他願儘綿薄之力,可再多的,他是萬不會管的。
思及此,雲纖又冷了三分心腸。
“走吧。”
一腳踏向前,崔繼頤卻是突然伸手扼住她脖頸。
男人雖非如何孔武有力的人,但這突襲來得迅猛且在意料之外,雲纖被拉到男人懷中,掙紮著漲紅了臉。
她不停踢打掙紮,對方卻愈發用力,不過片刻雲纖便覺胸膛升起一陣細密疼痛,如千萬細針紮在五臟六腑。
窒息讓她提不起力氣,手腳逐漸發軟,甚至眼前都緩緩浮現出黑色光斑,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日便要去地府見祖父爹孃時,崔繼頤緩緩鬆開了手。
“瀕死的滋味如何?”
雲纖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聽見這話忽而眸中濕潤。
無來由的委屈夾雜著滿腔憤怒,讓她忍不住抬頭去看對方。
男人居高臨下,一張臉隱於刺目日光中,唯一雙上挑的鳳眸滿含深意。
“記住這感覺,來日不要輕信任何人,與何人在一處,都不要放鬆警惕,要時刻注意背後,這世上……你並無幫手,亦無可信之人。”
崔繼頤蹲下身,伸手將雲纖抱起,走出屋外。
他將柔膚弱體的小姑娘抱至馬車上,輕輕放在鋪了軟毯的榻上。
“你……”
男人低頭時見雲纖一臉緋色,他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若你想複仇,萬不要對任何人生情愛之心。愛河之深纏溺其中,非死不可掙脫。”
“至於那些無謂的羞恥與自尊,亦不必牽掛於心,這些隻會侵蝕你的恨意,讓你變得軟弱。”
“你謹記,活命纔是萬千之本。”
見雲纖眼角掛著淚,崔繼頤彷彿這纔想起眼前人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他伸出手,在雲纖麵前停留一瞬。
沉思片刻,他將手落在雲纖麵頰,剛要幫她拭去淚意,餘光就見一道寒芒直奔他麵門。
“雲家傳人的手藝,果真名不虛傳。”
抓住雲纖手腕,崔繼頤隻見對方握著一根油亮木簪,而那原本應該圓鈍的簪尖,尖銳處竟閃著寒鐵鋒芒。
“見你如此,我便放心了。”
放下車簾,崔繼頤站在一旁眼露不忍,可隻一瞬,他便收整情緒,翻身上馬駕車離開。
馬車中的雲纖捂住喉嚨猛咳不止。
該死的崔繼頤,竟下此狠手!
想到對方那番胡言亂語,雲纖扭過頭眼露嘲弄。
馬車行駛近半月,方到傅家所在的宅子。這一路二人再無交談,先前種種皆如過眼雲煙,掀不起半點波瀾。
下了馬車,雲纖放眼望去,竟不能將傅家宅子儘收眼底。
“你在此等候,一炷香後會有婆子來接你。”
“我知曉了。”
不多時,宅中果然走出兩個麵色肅沉的婆子。二人同穿焦茶色綾羅褂子,配上陰鷙麵色讓雲纖一見便生牴觸之心。
此二人,隻瞧麵相便知絕不是好相與的人物。
“見過姑娘。”
“見過兩位嬸子。”
“姑娘可喚我二人為銀霜姑姑、柴霜姑姑。”
姑姑?
雲纖抬眼,隻覺這稱呼好生奇怪。
莫說世家主子,便是尋常富庶人家也冇有兩人一起穿同製同色褂子的。
這副打扮,絕非傅家主子輩。
“姑娘請,夫人已在房中等您,多年不見,您母親定思念得緊。”
兩個婆子說完,齊齊向前拱手,二人動作如經過丈量一般,整齊得令人詫異。不知為何,雲纖看著麵前窄小幽暗的角門,忽而心頭一抖。
這傅府,著實太奇怪了些。
世家大族有嫡女丟失本就極不尋常,更遑論還讓府中下人大張旗鼓的找。如今找回,竟無人察驗她的真身,如此順遂便將人迎進自家內宅,見勞什子夫人?
雲纖抓著手中包裹,慢慢收緊了拳。
普通人家走丟一隻貓兒狗兒,都不會如此兒戲,更何況如傅家這等門楣的嫡出之女。
物反常,則為妖。
雲纖不自主向身後馬車看去,見空蕩蕩時纔想起崔繼頤早已離開。
她收斂心神,強壓下心中疑惑,跟銀霜柴霜走出數丈。待到一隻腳已要跨進傅家角門,她忽然停下了身。
“崔……不知傅管事……”
言未儘,銀霜便開口打斷:“進了傅府,姑娘就是再尊貴不過的千金之軀,平日行走坐臥、言談舉止皆有規矩禮數。”
“內宅之外,尤其外院外男,皆不是姑娘能過問的,還請姑娘謹言慎行。”
銀霜說完,舉起手朝雲纖行禮,看似尊敬,眸中卻儘是陰寒。
雲纖抿唇,隨後抬起腳進入傅府。
拐了三道垂花門,過了四五個穿堂,又見了不知幾個插屏,雲纖才走至一處雅緻小院。小院內珠簾繡幕,富麗堂皇,堪稱人間仙境。
這並非此處所用之物如何金貴,而是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擺放得恰如其分。
但凡取下一張珠簾,挪動半顆頑石,這院中景緻便要折損大半意境。
常言道三世知被服,五世知飲食,這等底蘊,若無傳承,任你是何等潑天富貴場,也砸不出此境。
雲纖將目光收回,學著銀霜二人的舉止將動作收斂了三分。
“請姑娘隨我來。”
方纔動作被儘收眼底,知曉雲纖是個有眼力的,銀霜麵色稍霽。走至屋中暖閣,她從中抽出一根軟尺。
“請姑娘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