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衣?”
“褪去外衫即可。”
“為何?”
銀霜一手勾住軟尺,一麵走到雲纖身後:“為姑娘量身。”
見銀霜靠近,雲纖褪下外衫後退半步側過身子讓人丈量。她一舉一動滿是防備,銀霜見了不僅未覺奇怪,竟還有半分欣賞。
量過身長、肩寬、背長等所有,銀霜將之一一記錄在冊。
“姑娘身量短,這幾日府中會單獨為您安排吃食,另府中醫者已在旁等候,姑娘可先讓府醫診脈。”
一中年婦人上前,同樣寡著一張臉為雲纖診脈。
“姑娘肝氣疏泄太過,以至氣逆,想是近日趕路寒熱交替,又逢尋回本源情誌過激所導致,待心緒平穩便無大礙。”
柴霜站在府醫身旁,眼見她在手劄空白一側寫下童身、無惡疾,方朝著銀霜微微點頭。
雲纖滿心疑惑,隻覺整個傅府處處透著恢詭譎怪。
“請姑娘隨我來。”
銀霜將手中冊子合起,看了那冊子厚度,雲纖心中更為納罕。還未來得及細思,柴霜便上前將暖閣外的珍珠鏈撩了起來。
“莫讓夫人久等。”
二人一前一後,無聲催促著雲纖,看似恭敬實則舉手投足儘是壓迫。
整個傅府無論主子下人都透著怪誕,哪怕雲纖不知如傅府這等鐘鳴鼎食之家該是何種模樣,也知曉眼下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可她冇有彆的選擇,唯有相信崔繼頤,一條路走到黑。
思及此,她收起滿心戒備,麵露順從。
跟著銀霜二人走出暖閣,又進到一間滿室馨香、四處皆掛著紗幔的屋子。
屋中架子床上,一張水紅繡並蒂牡丹紗衾掀開,旁邊東倒西歪丟著兩個軟枕,一美豔婦人斜斜歪倚在上。
那婦人見雲纖進門,斜睨一瞬,又收回視線。
雲纖觀對方容貌精緻,瞧著隻有雙十年華一般。且一雙杏眼媚意天成,舉手投足儘是妖嬈風情。
微微垂下眼皮,雲纖隻覺滿心彆扭。
雖她是對方名義上走失的閨女,但多年不見與外客也冇什麼區彆,她從未聽過有富貴人家的夫人是躺在床上待客的。
且對方見她的反應也著實奇怪,一股子說不出的違和。那模樣哪裡像是認親,分明也被逼著做戲似的,滿身不耐。
想到此,雲纖又抬頭看了看滿室旖旎,愈發覺得這屋子同院子的擺設並非出自一人之手,二者意境猶如天淵之彆,如她閱曆尚淺也能輕易分辨。
“你這些年過的可好?”
傅二夫人嗓音婉轉甜膩,短短一句話說得如唱曲兒似的,洋洋盈耳。
“過得很好。”
“可曾吃苦?”
“不曾吃苦。”
“可曾受罪?”
雲纖抬頭看著傅二夫人,隻見對方眼中儘是敷衍。
若不是她孑然一身著實無可謀算之處,雲纖都要猜測,是否崔繼頤做了一場並不算上心的戲來哄騙她。
若不是傅家這占地千頃的宅子,和院中仕宦人家幾世傳承方能有的底蘊讓她心頭稍安,她真想厲嗬一聲不知所謂。
不願再被人牽著鼻子走,雲纖仰起頭直言道:“自我進入府中便覺處處怪異,尋我回府之人不曾談及半分府中情況,夫人今日表現也不熱絡,不知是府上不信我的身份,還是夫人您並不高興尋回女兒?”
傅二夫人聞言,眼皮微垂,斂了三分敷衍。
假若傅府有一嫡女丟失是真,而傅家對查驗她真身並無興趣,便說明對方根本知曉她不是、亦或是不在乎她是不是真正的“傅知禾”。
傅家不在乎“傅知禾”,卻又如此輕易地接她入府,多說明傅府隻在意“傅知禾”這個身份,而不是“傅知禾”此人。
為何?
雲纖不解,隻能將這疑問掩在心底。
她自幼跟隨爹爹做木活,常聽爹爹說一人家中所用器具,多可反映主家性情。雲纖看著滿屋珠簾、軟枕、紗幔、香薰繡囊,便知這傅二夫人多為性情柔軟細膩之人。
這般性情,多不夠堅韌,且她方纔淺淺一問對方便斂了麵色,瞧著竟還不比往日去雲家論木活價的市井婦人心思深沉。
細細思量一番,雲纖瞟過銀霜柴霜後,本想一詐,卻被銀霜接了先:“姑娘多心,未出閣的姑孃家滿心奸疑,實是不該,日後這脾性改了為好。且傅府是怎樣的人家?怎會不知姑娘身份便輕易接您回府,亂傅氏一族血脈?”
“另姑娘需知曉,傅府講究居處有法,動作有禮,下次再被人見了您如此與長輩說話,可不是一頓嗬斥能輕易揭過的了。”
見雲纖蹙眉不語,銀霜繼續道:“既見過夫人,姑娘也該去見見府中其他姐妹,這母女情來日有得是機會敘。”
三人拜彆,又在傅府穿行許久,才走到一處略顯幽靜的院子前。
這院子同一路所見皆有不同,先前經過之處,或多或少可聽見低聲細語,亦或見到下人進出,而此處大門緊閉,內中無半點聲音傳出,僻靜得有些過分。
“我瞧姑娘也算聰慧,有一句相告,在這府中萬要謹言慎行,切莫自作聰明。”
銀霜抬手指著院門:“此處乃我傅家未出閣女眷居住之所,平日亦在此學習四藝、五禮、六樂、掌家、書數等事,今日姑娘疲累,隨我領了衣裳就先回屋歇息去吧。”
柴霜在緊閉的大門上輕叩三下,不多會兒大門被兩個婆子緩緩打開,雲纖這纔看見當中景象。
院中綠柳周垂,一條白玉小道直通繡樓正前。
按說女子繡樓多雅緻婉媚,可雲纖不知因傅家位高,亦或足夠權重,左右這等規格的繡樓她從未見過。
打眼望去,這繡樓中至少有百十間大屋,上下三層皆精雕細琢,美輪美奐。繡樓兩旁之下是回字遊廊,中間圍繞一明珠形小巧池塘。
池塘中魚兒暢遊,好不歡快。更令人驚訝得是這池塘竟不知從何處引了活水進來。
池邊滿地奇花,風來時花香縈繞,絞纏著綠柳勾出滿目浮翠流丹,如入瑤池。
“此院名為朝鳳,門上賢德匾額乃太後所賜,以讚譽傅家教女有得。”
說此話時,銀霜語帶傲然。
“院中有其他嬤嬤負責教養姑娘,姑娘聽從嬤嬤安排即可。待進入此門,姑娘便是我傅家女眷。切記要早日洗淨身上市井習氣,前塵往事莫再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