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家離開,雲纖跌撞著向前走去。她並不知前路在何處,隻茫然而行。
腦中思緒紛繁,但無一例外,所思所見皆帶著血腥。
走了許久,直到雙腿再冇有一絲力氣,雲纖才跌坐在地哇一聲哭了起來。到如今,她都不敢相信祖父、爹孃同姐姐以及喜妞都不在了的事實。
“湘王府……”
“衛益清。”
雲纖咬著牙站起身,唇角因過於用力而氤出鮮紅血漬。
她不恨李玉蘅亦不恨李母,趨吉避凶乃人之本性。
但湘王不同,他不該莫名屠殺雲家滿門!
她不能讓家人死得不明不白,哪怕豁出一條命去,雲纖也要為爹孃姐姐,祖父同喜妞報仇。
少女眼中漸漸凝聚了堅定。
雖勢單力薄,但她尚有一條命在,她想看看豁上自己一條賤命,能否走至湘王麵前,予他一擊。
扯著袖子擦乾眼淚,雲纖將手探入懷中,抽出一張貼在心口處,還帶著淡淡體溫的小箋。
不必打開,她也知上頭是什麼。
這是她這些年來,收過無數張的李玉蘅畫下的青梅圖。
紙短情長,灰飛情滅。
雲纖未有一絲猶豫,將手中小箋撕扯粉碎,散於風中。
今日起,她隻為複仇而活。
如今,她要上京叩閽。
她要將衛益清所作所為大白天下,她要衛益清給她雲家一個交代!她要走至衛益清麵前,問他為何害她滿門!
站在街頭,雲纖側目眺望魯家巷方向,忍住鼻酸轉身往京中走去。
登聞鼓設立於午門之外,旁有一監察禦史看守。
宮門巍峨,放眼望去儘是刺目的紅。雲纖已盯著登聞鼓多時,終忍不住衝向前。
“你這孩子,做什麼呢?”
她剛動身,便被一衣著乾淨,神色溫和的老婦拉住。那老婦頭上勒著絆頭帶子,身穿赤銅色烏綾褂,見雲纖奔著登聞鼓而去,急慌慌將人攔下。
“你這孩子要去做什麼?想敲登聞鼓不成?”
“是。”
“你可有狀紙?府、州、縣、省官可曾不受理你的冤屈?”
“我……”
雲纖愣愣搖頭,喃喃道了句冇有。
她往日甚少出門,平時也隻在戲文中聽過叩閽之事,並不知曉當中內情。
“你有何冤屈?”
那老婦見雲纖年紀小小一身風塵仆仆,不由心疼。
她雖張口問了一句,可還不等對方回答,便輕歎一聲:“我似你這般年紀就在此處賣乾脯,如你這貿貿然上前擊鼓的瞧得多了。”
“這登聞鼓並非戲摺子裡頭講的那般,任誰人都可上去敲打。”
“朝廷有令,需逐級辭訴,若有冤屈且縣、郡、州、省皆不受理者,方能來此擊鼓鳴冤。”
“越級辭訴又無狀紙,怕還不等你走上前便被官爺拉下去打死了。”
“且退一步講,就算受理,你也要先吃上幾十大板。民告官等同子弑父,禮法容不得的。”
老婦扶著搖搖欲墜似被人抽乾了力氣的雲纖,小聲勸慰:“我瞧你還小,莫衝動行事。且擊鼓鳴冤這等事也不是你一個孩子能做的,不如去尋你家大人,再不濟也得找一男子呀。”
“我家……冇大人了。”
雲纖鼻尖一酸,雙眸泛紅。
若祖父爹孃同姐姐還在,怎會任由她在外奔波?
往日哪怕隻做久了活計,祖父也會差遣喜妞過去尋她。若孃親知曉她這些時日餐風露宿,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怕會心疼得落淚吧?
爹爹若知李玉蘅那般對待她,定會衝到李家為她做主。
雲繡雲綺若還在,此時會把她攬在懷中,細聲安慰。
大姐夫……大姐夫若還在,定會給她買上一支絹花,哄她開懷。
可如今,雲家覆滅,祖父爹孃、姐姐姐夫甚至是喜妞都不在了。她家中冇了男丁,也冇了大人。
她於這世上,再冇了親人。
“我家冇大人了,我家人都冇了……”
十幾日奔波她不曾落淚,一心隻想為雲家平反,讓湘王衛益清以命抵命。可今兒一句你家大人,讓她再繃不住心中那根早已斷裂的弦。
“好孩子你莫哭。”
老婦人見狀知曉雲纖定受過大委屈,直把人攬在懷中好生安慰了一番。
“這登聞鼓不是那麼好敲的,聽你口音應也是京城中人,嬸孃跟你指條路子,先去尋人將狀紙寫了,再去順天府。”
老婦目光看向矗立在午門前的登聞鼓,幽幽歎息。
“多謝嬸孃,我知曉了。”
平緩了情緒,雲纖轉身想要離開,那老婦人忙道:“嬸孃這裡也冇什麼好東西,給你裝些乾脯你拿著路上吃。”
雲纖再三推卻,皆未能成功。
“吃飽了纔有力氣奔忙,好孩子,嬸孃祝你往後暢行無阻。”
老婦人一臉慈愛,給雲纖裝了好多充饑之物,揮手讓她離開。
拜彆老婦人,她又匆匆趕往順天府。
請人寫狀紙需不菲之數,雲纖雖識字,卻不知狀紙該如何下筆。琢磨多日,她尋到一位潦倒落魄但尚算和善的老儒。
眼下那老儒正在街頭為人代寫書信,雲纖觀察許久,方在對方要收攤離開之前,重重跪在他麵前。
“請老先生幫幫小女子。”
說完,雲纖雙手合於頭頂,結結實實向對方行了個大禮。
“小丫頭,你這是做什麼?”
“還請先生幫我寫份狀紙。”
將雲家遇害一事簡單說與對方聽,雲纖紅著眼哀求:“求先生幫忙,日後我必結草銜環,報先生大恩。”
那老者聽過後沉默許久,尤其在聽見湘王之名時,眉間緊蹙,很是震驚。
“你怎會找上我?”
“您老生得似我祖父。”
雲纖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她這話並非作假,自然也不全真。她觀察幾日,發現對方接連給街上乞兒饅頭吃。
而分明他自己也生計艱難。
這樣的人,即便不幫助她,也必不會反咬一口將她送官查辦。
雲纖趴在地上,十指深深抓進掌下泥土中。
“你……”
身穿泛白長衫的老儒沉吟許久,方喃喃道:“你年歲小,可知曉誣告是何罪名?”
“若你無法將……便是誣告,你狀告他什麼罪名,就要承擔同等罪名。”
“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