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受雲家接濟多年,若無雲家她孤兒寡母難活至今日。
可恩情這東西,輕飄了難以入心,重了,也多令人覺著負擔不起,日久天長的,反成了壓在肩頭的擔子,久而久之難免厭倦想要脫離。
李母不是不感恩雲家所為,可自雲貴提出兩家結親,她的蘅兒又才名漸起,她便覺著這恩義變了味道。
“你二人雖有婚約但到底還未成親,拉拉扯扯不成體統。”
把李玉蘅拉到自己身邊,李母這才發現他掌心滿是血跡。
“怎麼搞得?”
“蘅兒,蘅兒?”
婦人驚呼,這方讓惶惶不知措的二人收攏了心神。
“無事,母親不必擔憂。”
李玉蘅低頭看著掌心處半指長傷口,默默握緊拳頭。
“雲纖,你先去我房中休息一番。”
將渾渾噩噩的少女送入自己房間,李玉蘅這才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為何留雲纖在家中過夜?走水的真是雲家?雲貴夫妻呢?”
李母滿麵不願地掰開李玉蘅的手,又驚呼一聲:“這麼大的傷口究竟如何傷的?可是雲纖那妮子又讓你幫她擺弄那些個鋸、銼了?”
“你日後是要考取功名的,萬一傷了手,還如何拿筆?”
見李玉蘅遲遲不說話,李母強壓下心頭煩悶:“你讓貓兒叼了舌頭?”
“娘。”
按住微微發抖的手,李玉蘅道:“雲叔一家遭了難,除了雲纖,再無活口。”
將今日事說與李母聽:“今日七人並非尋常江湖人,他們出手利落狠辣,卻不曾覈對雲家人口,讓雲纖僥倖逃出,著實反常。”
“雲叔一家從不與人結仇,這禍患來得蹊蹺。”
想到雲貴、雲六白等人的慘狀,李玉蘅用力捂著麵,卻未能阻止淚水自指縫尖滑落。
“為首那人離開前曾說不可為王府留下麻煩,雲家不過尋常百姓,唯雲繡夫婿在湘王府做活……”
皇親貴戚,屠百姓滿門。
這冤屈,要如何平?
這血仇,該如何報?
“娘,我想明日便與雲纖成婚,有了雲家壻身份,來日我金榜題名便可將此冤屈直達天聽,平雲家血海深仇。”
“你……”
自李玉蘅說到雲貴一家遭遇橫禍,李母便再發不出一聲。
她心頭思緒頗多,有悲痛、有震驚,有惋惜、但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輕鬆。可這些複雜心思,皆在聽聞李玉蘅說要直達天聽為雲家平反時,消散個乾淨。
腹中千言萬語,在喉間滾了又滾,最終隻化作不甘不願的輕哼。
“你今兒先歇在孃的房間,孃親去陪雲纖,萬不能讓雲纖想左了,再做出什麼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有勞孃親。”
李母死死掐著掌心,強擠出一個笑容。
這夜的雲纖也果真如李母所說極不安穩,晚間,她發起高熱,一整夜沉溺在血色夢魘難以抽離。
李母靜靜坐在她身旁,眼中帶著淡淡心疼,更多的卻是審視和盤算,以及偶爾流露出的掙紮和為難。
“雲纖?”
天矇矇亮時,李母端著一碗溫熱雞湯喚醒冷汗淋漓的少女。
“你高熱一晚,喝些雞湯補補身子。”
雲纖艱難睜開眼皮,初見李母時十分恍惚。她一時想不起自己為何會在李家,卻是被李母塞進手中的湯碗帶走了思緒。
“好孩子,快喝些。”
李母推著她的手臂,雲纖癡癡照做。
雞湯中切了好多老薑,鮮香裡透著辛辣,雲纖卻如失了味覺一般怔怔吞嚥。
“雲纖……”
見少女滿目血絲,眼皮腫脹,李母強按下心中不忍:“雲纖,昨日雲家遭遇的事我都知曉了,你爹孃祖父一日全無,我心中再痛苦不過。”
“可是……”
李母站起身,先是侷促地搓了搓手,後又緩緩跪在她麵前。
“雲纖啊,我李家隻是尋常百姓,揹負不起這等禍患,昨日玉蘅也說雲家得罪了王府,纔會遭此橫禍。”
“如李家這種小小門戶,如何跟王府抗衡?”
“我知我們孤兒寡母多受雲家接濟,這些年來若無雲家,蘅兒莫說讀書識字,怕是連生計都難支應。”
“可是雲纖啊,這報恩,不能將命也搭進去。”
李母眼中帶淚:“我唯玉蘅一子,我老婆子年紀大了是生是死無足輕重,可玉蘅前途無量,不該揹負此等責任。”
“眼下雲家慘遭滅門,卻不好拉我李家下水,同擔殺身之禍。”
“雲纖,伯母求你,求你放過玉蘅吧。”
說完,李母咚一聲磕在地上:“我承你爹孃的恩情,待來日我下了黃泉,必報答他二人。”
雲纖呆呆看著,昨日記憶悉數回籠。
淚止不住砸在碗中,許久許久她才哽嚥著道:“李玉蘅……如何說。”
李母聞言站起身,側過身子將房門打開。天色未明,雲纖隻見李母房中透出一道筆直背影。她盯了半晌。
她期望屋中人可推門而出,亦或發出半點聲響,卻終失望地收回視線。
枕邊放著李玉蘅洗淨的衣裳,最上方是她親手為他打的同心結。那同心結用的並非上等絲線,如今顏色已褪,隱顯斑駁。
“我知曉了。”
“我雲家深仇,不必借他人之手。”
少女死咬牙關,眸色血紅:“雲家,有我雲纖一人即可。”
說完,她掀開被子,踉蹌著走出李家大門。
雖就要及笄,可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李母看著雲纖羸弱背影,忍不住狠狠抽在自己麵上。
她也不想做那無情無義、恩將仇報之人,可無論何種情境,她都勢要先為自己的蘅兒考慮。
見雲纖走遠,李母頹然起身,回到自己房間吹熄蠟燭。
映在門窗上的身影消失,她轉身扯了雲纖紮發的紅繩,走到屋後掛在河邊的矮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