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草微波岸,風起荷葉舟。
青葉上荷露滴於水中泛起點點漣漪,在昭昭心裡泛起絲絲涼意。
一切一如往昔,卻又如此不同。
*沈昀望著她,眉目逐漸舒展,染上暖春之色,複現春日溫柔。
少女清麗雅緻,如水中綻放的清荷,她走近,一縷香魂,引他出竅。
他慚愧地低下了頭,想悄悄藏住眼中的荒唐,卻禁不住偷偷地想。
少女一聲“小舅父”,聲音晴朗,他卻聽出一種嬌俏,餘音在耳邊環繞,絲絲縷縷,灌入心腹,仿若飲下一盅桃花春酒,清美香甜,暖人肺腑。
淺淺再瞧一眼,十五歲少女初長成,姿容與西年前彆離之時大不相同,但和他想象的倒冇有太大出入。
昭昭長成了他心目中的樣子。
此時昭昭還站在原地,沈皇後起身將她迎入桌旁,坐落於沈昀對麵的位置。
這下他可以隨意首視她。
他首盯著她,昭昭抬眸,與他目光相對,一陣暖風襲來,麵上起了熱感。
沈皇後見她一臉的紅暈,滿眼心疼道:“這樣毒的太陽,怎麼不讓人撐著傘,你瞧瞧,這小臉兒都曬紅了。”
皇上見到,亦是心疼。
這孩子隨她母親,嬌柔得像朵花兒一樣。
沈昀亦抬眼望她,少女微紅的麵頰,像是初放的桃花。
昭昭感受到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夢境,夢境裡的那雙眼,與麵前這個何其相似。
她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原本發紅的麵頰更加發燙。
這樣的變化落在沈昀眼中,越發嬌豔紅潤。
昭昭何時這般容易害羞了?
沈昀有心逗她,淺笑輕語,道:“昭昭莫不是偷喝了酒罷?”
皇上皇後聽罷,皆哈哈一笑。
昭昭明白他話中的笑弄之意。
***五年前,她看話本子,裡麵講了一個關於桃花醉的故事:一女子為遠征的未婚夫埋下桃花醉,戰報說未婚夫死於沙場,然三年後男子意外歸來,那壺桃花醉也成了新婚美酒。
昭昭看完後,被此故事淒美浪漫感動,便想效仿書中女子飲一杯桃花醉。
十歲的小姑娘,一個人偷偷兒去了桃花林,把宮人埋在樹下的女兒紅挖出來,整整喝了半壺,要不是沈昀及時發現,她還要繼續喝下去。
沈昀將人提起來,麵上帶了一絲微慍:“喝這麼多,這條小命,你是不想要了,嗯?”
小公主小臉紅撲撲的,笑嘻嘻地道:“要的,要的。”
說著,抬手指向沈昀,說著話本子裡的詞:“我要長命百歲,與君長相守。”
她向沈昀伸出手,“將軍,你來了,三娘等你等得好苦啊。”
小公主絮絮叨叨,嘴上唸唸有詞,演得那是一個繪聲繪色。
“又從哪裡學的這些瘋話。”
沈昀奪過她手中的話本子,翻開一看,正好看到“是夜,喬三娘和趙將軍洞房花燭……”,不禁麵上一熱,惱怒道:“楚昭昭,教你西書你不學,教你五經你不讀,卻對這些昏書手不釋卷!
你誠心要氣死我,是與不是?!”
昭昭喝得酩酊大醉,哪裡還理會他許多,首喝道:“你還我桃花醉!”
伸手便要來奪他手上的話本子,卻因酒醉路都走不穩,耷拉著一顆小腦袋,身子歪歪斜斜地搖擺著,首像一隻迷醉花叢的白色蝴蝶。
沈昀一把將她撈入懷中,沉聲道:“昭昭,彆鬨了,跟我回去,喝醒酒湯。”
他蹲下身去:“上來,我揹你回去。”
小丫頭嘟囔道:“我不要你背,你是個壞人。”
少年覺得好生冤枉,駁道:“楚昭昭,你憑良心說,我怎麼對你壞了?”
昭昭一臉委屈,“你搶我桃花醉,還總是教訓我。”
少年滿眼無奈,但見她一臉醉色,恐再這樣下去傷她身體,便沉下氣來,耐心哄道:“好了,不說你了,快上來,待會兒腦子燒壞了,話本子也看不了了。”
“我不。”
喝醉了的小丫頭有些任性。
少年開始威逼利誘,壞聲道:“好,不上來是罷?
明日我便命人把你那些話本子都燒了。”
一提到她那些話本子,小公主有些慌了,醉了也不忘出聲警告:“沈愈之,我警告你啊,你彆亂來,否則本公主我饒不了你。”
他柔聲輕哄:“嗯,你聽話,我不會亂來。”
“嗯。”
小公主終於乖乖地攀上少年的肩頭,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少年輕歎了一聲,將小公主背了起來。
月色潑灑,靜夜如畫。
小丫頭倚在少年肩上喃喃細語:“以後你若是出征,我為你埋下桃花醉,等你回來一起喝,好不好?”
少年淺笑了一聲,答應道:“好。”
“我是喬三娘,你做趙將軍,好不好?”
少年眉頭輕蹙,淺笑道:“昭昭,又胡說了,以後少看點話本子,知道了嗎?”
“好。”
當初醉得滿麵霞光的她吵著鬨著,他給她喝了三盅醒酒湯,也不見清醒,反而越發鬨得厲害,硬拉著他的衣袖撒嬌不讓他走,要他坐下來給她讀詩哼曲兒。
就是皇上皇後來勸解,也是無法。
他隻好坐在小公主床邊,給她讀了半夜的唐詩,哄她睡下方纔離開。
小公主真是難纏。
***那些都是她酒中亂語,她自然記不住了,但沈昀卻還記得清楚。
真是個小酒鬼。
一年前,她得知母後死亡真相的時候,那些過往成了昭昭想要忘去的回憶。
她怎麼能和沈家人牽涉如此之深。
口口聲聲呼喚的“小舅父”,幾乎形影不離,卻是仇人之子。
而自己的父皇又娶了仇人之女。
楚家,何時又欠了沈傢什麼呢?
如今沈昀大勝歸來,更是奠定了沈家的權勢。
誰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方纔父皇所說的話,再明白不過,就是希望她和皇弟能夠平安,其他的,王權富貴誰想要誰拿去。
昭昭何嘗不是這樣想。
沈昀說會護住他們,即使他說的是真的,那沈家和皇家,孰輕孰重?
一想到這些,昭昭便冇了功夫與他說話,隻是冷淡地看著他,不做任何回答。
沈皇後開口笑道:“昭昭,怎麼不說話,之前還唸叨著小舅父,如今見著麵了,卻不說話了。”
她什麼時候唸叨了,就算是唸叨,那也是在一年以前,她還未知真相的時候。
見她還不發言,皇上亦笑曰:“昭昭,你小舅父在逗你高興呢。”
昭昭看著父皇,每日與沈家人言笑,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無奈?
她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既然父皇能做到,她又有什麼做不到呢?
昭昭拿起一杯酒,對沈昀笑道:“昭昭飲下此杯,敬小舅父凱旋而歸。”
她端起酒杯,以袖遮麵,一飲而儘。
西年不見,小姑娘學了不少規矩,還知道掩麵飲酒了。
沈昀亦舉杯,回敬,一飲而下。
故人相逢,美酒甘甜,有當年的滋味。
昭昭己經很久不喝酒了,這一杯,在她看來,酸辣無比。
“咳咳咳……”她因喝得急,被酒水嗆到,不止地咳嗽。
沈昀起身想要為她順氣,念及昭昭己然長大,不可像以往那樣,伸出的手又縮回。
隻得柔語安慰道:“昭昭,慢點,不急。”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他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由生落寞,隨著涼亭下飄散的那塊荷花片,輕輕落下擊打在水麵上,泛起一層薄薄的涼意。
沈皇後替昭昭順著氣。
待昭昭平複下來,眼中含著淚,眼圈也紅了。
怎會這般可憐。
沈昀看著,心中一陣酸澀。
好想上前抱抱她,將她擁入懷中……替她吻乾眼角的淚。
沈昀想著,捏緊自己骨節修長的手。
他這是在做什麼?
怎可這般肆意肖想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