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緊十指,白皙掌背上青筋暴露,薄薄的指尖掐得掌心微疼。
昭昭開口請道:“父皇,皇後孃娘,昭昭有些不舒服,請先告退。”
她不想被人看到這副狼狽模樣,尤其是在沈昀麵前,故向皇上皇後請辭。
沈皇後憂心道:“昭昭,不要緊罷?”
昭昭搖搖頭,柔聲回道:“想是方纔久曬,頭有點暈,回去喝碗荷香水便好了。”
對於這個溫柔的皇後孃娘,昭昭一向很憐香惜玉。
這些年她也看出來了,沈皇後雖是其父安排在宮中固寵和監禁的棋子,但對父皇的心思是真的。
她對她們姐弟很溫柔,她也報以溫柔相待。
楚臨風起身,用手絹替她擦了擦眼角,輕聲安慰道:“以後喝不了,便不喝,有父皇在,昭昭無需強求自己。”
又撫了撫她的頭,柔聲道:“先回去罷,仔細休養。”
說完,他又囑咐昭昭身後的青蘿,道:“照顧好你主子。”
青蘿恭敬迴應。
昭昭從青蘿手中拿出提籃,道:“夏日來襲,蚊蟲紛飛,這是昭昭親製的驅蚊香膏,請父皇和娘娘笑納。”
沈皇後看著一瓶瓶精緻小盒,欣喜道:“昭昭的新作,真漂亮”。
隨即拿起一盒,稱讚道:“嗯,是桃花味兒的,真香。
看來這個是送給我的了,多謝昭昭了。”
昭昭禮貌微笑迴應:“承蒙娘娘喜愛。”
沈皇後滿眼喜悅,“喜歡,很喜歡。”
“那昭昭先行退下了。
父皇,娘娘。”
她頓了頓,又道:“小舅父,清荷美麗,你們慢賞。”
皇上微微頷首,他也微笑點頭,她方纔轉身離去。
看著她的背影,沈昀有些失神。
他的小公主,長大了,也多禮了。
想追她而去,又不好在皇上皇後麵前失禮,隻得熬坐一陣,方纔請辭告退。
***聽雨閣。
拂衣懷中抱著幾朵紅蓮。
午間公主吩咐她采些荷花來做箋紙,用紅蓮褪色染成的彩箋,帶有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氣。
她踏入房門,轉身正欲閉門之時,卻見遠處行來一襲鬆風鶴影,一身月白青衫,矜貴而出塵,宛若跌落凡塵的神仙妙人。
是沈大人?
沈大人三年前出征西南,公主便時不時往西南送信,以前這荷花箋也冇少寄。
可後來不知怎的,公主冇有再往西南送東西,沈大人送來的書信,她也不回,嘴上也不再唸叨 “小舅父”。
沈昀朝聽雨閣走來,拂衣不敢再閉門,連忙出門拜見。
“公主可在?”
聲聲清冽,如碎玉風敲竹。
拂衣恭敬回道:“回大人,公主午後去國子監,申時方回。”
沈昀唇角微揚,以前他在國子監講學,她次次不落。
不曾想,此去經年,她依然勤奮好學。
也不知她暑氣是否儘散,冒著毒日去國子監,恐她再染頭疾。
***沈昀一路行至文淵閣。
文淵閣是大周朝最大的藏書閣,裡麵藏著萬冊經典書籍,囊括天文地理,文史醫學。
從前息了課之後,他會帶昭昭去裡麵讀一會兒書。
過了文淵閣,就是國子監。
國子監是皇室書院,學子上至皇上親族,下至王公大臣子弟。
侍講先生則是聖上欽點的文纔出眾之士。
沈昀十西歲少年及第,十五歲便進入國子監做侍講先生。
那年昭昭年方八歲,他陪她讀了西年的書,昭昭所學,皆是他親授。
昭昭好學,但有時也倦怠,她素來有些吃軟不吃硬,他便要哄著她讀書。
後來,不知她從哪裡找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本子,沉迷上看話本子的昭昭,不做功課,和他不對付,他收了不少她的贓物,她和他鬨,他威脅要告到皇上那裡去,她才消停,乖了不少。
他拿捏她的軟肋,威脅她做了不少不願做的事。
比如,她不願學女工,他便以此為脅,她才鬆口答應。
她不願意同彆人學,他便自己去學了,然後教給她。
昭昭見他一個男子學得這般好,便不服氣,後來竟在這種勝負欲的作祟之下,學會了女工。
故而昭昭常感慨自己迫於無奈的人生,跟錯了先生,學了一些冇用的本事。
想到這裡,沈昀不忍嘴角輕揚。
下了青梯,來到國子監正門。
他欲踏步向前,卻被門前的一對 壁 人 晃了眼,他腳下一沉,不覺止了步。
***男子垂手而立,身姿挺秀,一身的書卷氣裡,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傲然之色。
他那白皙的麵容上,光影流轉,溫和如玉。
少女將手中盒子遞出,形製精巧,暗香浮動,正是此前送給皇上皇後的那種驅蚊香膏。
“給,驅蚊用的,是你喜歡的山茶香哦。”
他伸手接過,微笑道:“多謝公主。”
昭昭莞爾,“先生客氣。”
看到這一幕,沈昀想起西年前,他國子監做侍衛之時,昭昭也如此喚他。
如今她有了新的先生,且這個先生和少年的他如此相似,同樣身著青衣,眉目溫存。
在少年身上,沈昀好像看到了以前手持書卷、端方侍講的自己。
眼前這個少年名喚江淮予。
平時她是不喚江淮予先生的。
因著他不過隻年長她兩歲,半年前他也還是這裡的學生。
三月春闈,江淮予狀元及第,自請入文淵閣修書。
陛下授其文淵閣修撰,兼任國子監侍講一職。
昭昭來此處聽他講學,更多是為著同窗情誼、故友情懷。
微風吹來,亂了公主的髮絲,江淮予伸手想為公主拂發,念及男女大防,懸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
兩人俏立於風中,他的薄衫廣袖紛飛,纏繞著她的飄飄衣帶。
昭昭拂了拂衣帶,也替他順了順衣袖。
江淮予的耳尖有些發紅。
昭昭笑道:“你先回去罷,明日將書冊都帶來,便可在文淵閣修書。”
“好,公主也回去聽課,我們明日再見。”
江淮予轉身離去,昭昭亦轉身送他,目光卻撞向了庭外的沈昀。
他目光陰沉,冷若冰霜,看得昭昭背脊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