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又癢又痛,雲纖忍受不住自水中站了起來。
“還未到時辰,姑娘需久浴。”
陶嬤嬤見雲纖起身,端著麵藥走了過來:“這是楊太真紅玉膏,塗麵的麵藥,可潔淨潤澤肌膚。”
身上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雲纖抓著浴桶看向四周,見他人也如自己一般渾身泛紅,這才咬著牙重新入水,見她安穩小丫鬟抬了燻蒸蓋子蓋在浴桶上。
仰躺在浴桶中,陶嬤嬤將勞什子楊太真紅玉膏抹於麵上時,雲纖聞到一股蛋腥。
一盞茶過後,幾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鬟走進來清理眾人麵上已經乾硬的麵藥。待清理完成,又開始幫雲纖幾個修整指甲,塗抹潤膚的脂膏。
雲纖饒有興致看著丫鬟一點點將自己的長髮擦乾,又把帶著桂花香的髮油點在掌心,小心梳理頭髮。
待這一切做完,已過了戌時。
穿著一身新素麻襖裙,雲纖正準備與幾人回房,便聽陶嬤嬤道:“姑娘且慢,您身量不足,一會兒可同老身前去抻骨。”
聽見抻骨二字,槐序槐月齊齊朝雲纖看來。
槐月下意識摸著細弱得過分的雙腿,垂眸不語。
“不去。”
聽見雲纖拒絕,屋中眾人皆十分驚詫,就連巳月都抬眸看向雲纖。
陶嬤嬤正欲說什麼,雲纖道:“嬤嬤不必相勸,待琴藝考覈過後,再提其他也不晚。”
一聽抻骨便知是揠苗助長之行,她往日不知槐月為何而殘,如今看來定與這抻骨逃不開乾係。雲纖說完也不管其他,徑自回了房間。
一屋子自幼困於牢籠的小獸,似不曾想過她們也能對府中百年來的規矩說一個不字。
槐序眯著眸子看向雲纖,不知在想些什麼,槐月則扶著雙膝神色幽暗。
“鄉野之流,冇規矩。”
初夏淡聲嘲諷,她最不喜這等傲慢不遜、目中無人的東西。
“到時辰休息了,姑娘們請。”
眾人回房,一夜順遂。
雖昨晚未生枝節,但雲纖睡得也不安穩。一來她始終保持著警醒,二來也是因為昨日沐浴後,渾身疼癢難忍。
一早起身,雲纖便半褪了衣衫細細凝視雙腿肌膚。
她並不知道傅府加在水中的東西是什麼,但今日來看肌膚果真細白許多,觸手滑膩潤澤。
但……
雲纖輕輕按了按雙腿,隻覺好似被褪了一層皮般。
“過幾日便好了。”
麥秋遞來一份琴譜:“這上頭有指法,這幾日多練練。”
“多謝。”
雲纖接過,麥秋又道:“你昨日拒絕了陶嬤嬤,甚是稀奇。”
“為何稀奇?”
麥秋道:“府中以兩月為期,勝出者需出府見客,你身量不足便無見客之機,於往後不利。”
雲纖不知朝鳳的姑娘們還要外出見客,怪不得傅家將眾人身形氣質養得如此相似。
可每次外出的人都不同,難道就冇人發現?
先前雲纖想著若她最終能以傅知禾的身份走出朝鳳,這與他人身量是否有差,意義不大,左右隻要活到最後便好。
可眼下看來,應當不成。
但她今日拒絕抻骨,陶嬤嬤卻未曾反駁,想必是因為對方認為她毫無勝算,這身量長不長都無影響。
“距及笄還有半年,你為何此時進朝鳳,又是何人將你帶進來的?”
麥秋眼中滿是疑問。
既進了朝鳳,想出去就不是容易事,雲纖也無心隱瞞,直言道:“傅府管家尋到我,說我是傅家走失的嫡女,我家中貧困,便跟著來了。”
雲纖對傅家也有許多不解:“這走失的嫡女,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
麥秋淡笑:“隻不過你是真是假便不知了。”
巳月聞言頗為少見的開了口:“你是自外入朝鳳的第三人,就不知會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很好奇……”
見巳月望向自己,雲纖道:“你們是何時知道日後唯有一人可走出朝鳳的?”
先前她見那個名為花朝的“小傅知嬈”時,發覺對方天真爛漫,並非槐序巳月這百般冷峻的模樣,可見她們並非初入朝鳳,便生爭鬥之心的。
雲纖對此頗為好奇。
聽見這話,眾人不知想起什麼,皆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麥秋眨著水潤眸子,輕哼一聲:“倒是從未有人將這話攤在明麵上說。”
她說完似乎也無意再答,抱著自己的琴跟其他人去了琴行。
來傅府不過兩日,雲纖倒也不急,隨手抄了琴譜去到“傅知嬈”們的琴室。隻今兒一進屋,便發覺有些不對勁。
屋中不似昨日那般嘁嘁喳喳,滿室寂靜不說,那些個小姑娘麵上也透著昨日冇有的謹小慎微。
雲纖挑眉,想來巳月她們不曾解答的問題,馬上就可以知曉答案了。
“你來了。”
花朝走到雲纖身邊,滿麵愁容。
“昨日我們生辰,嬤嬤說今日過後至及笄,隻有一人可以傅家嫡女傅知嬈的身份走出朝鳳院。”
“你可知這話是何意?”
雲纖低頭,並未回答。
她不知從朝鳳出去的那些個四月五月都去了哪裡,是生是死,是以不好回答花朝的話。
又或許雲纖知曉,無論自己如何回答,花朝都不會懂。
就如她,雲家未遭屠門前,她也不會懂人心險惡,福禍無常。
想著花朝先前惦記出院姑孃的樣子,雲纖心中微澀。
她到如今還不知傅家弄這碩大的朝鳳院究竟是為了什麼,可同吃同行的姐妹忽有一日需拔刀相向,需搏出個你死我活,想來不是什麼舒坦的事。
一大一小在此嘀嘀咕咕,前頭一個身形略高的姑娘忽然站了起來。
“說什麼唯有一人可出朝鳳,我偏不信,我孃親是府中主母,我不信孃親捨得讓我在這裡待上一輩子。”
小姑娘說著說著,落下淚來:“我已兩年未見母親,再不想等了,今兒咱們一起出去,我就不信那些個老虔婆能把咱們都關起來。”
話音剛落,那丫頭便鼓動身旁人與自己一起出朝鳳。
幾個還年幼的孩子被說得蠢蠢欲動,花朝亦想起身,卻被雲纖一把按住手腕。
果然不多時,角落中站起一人:“她身份不同,自然可恣意妄為,我們與她不一樣,切莫信她。”
另一人聞言也站起來道:“傅家的姑娘都是朝鳳院中走出去的,無一例外,若真隻能有一人,那她勝算最大。”
雲纖聞言微微垂眸,暗歎這主母之女危矣。
果然,屋中人再看那姑娘時,滿眼戒備。
雲纖抓著琴譜略感晦澀。
人心難辨,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