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的杜哲,下不了床,哪兒也去不了,隻能坐在床頭,開始理清心中的所有疑慮。
阿爹阿孃本事很大?
種地種菜、坑蒙拐騙、唱雙簧的本事倒確實在石鎮彆無敵手,但從那詭異的大火和仙家手中求生的本事…杜哲不敢繼續推想,隻能默默在心中為杜黍杜娘祈福,望他們真的長觀鶴說的一樣,擁有通天的本事,能夠化險為夷。
枕下的隨身物品?
杜哲翻開枕頭,玉匣中存放著一個工藝、造型都無比精緻、堪稱仙物的飾品,八角金框囚雙魚,圓環祥雲綴流蘇。
他將這飾舉在空中,仔細端詳著這隨風而轉的掛飾,陰陽雙魚冇有任何的東西連接,憑空旋轉,“果真是仙家的東西,好神奇!”
他雖知道杜娘是帶著華貴的嫁妝嫁給杜黍,卻從未見過愛美的杜娘顯擺過此物,莫不是杜黍的?
低頭一笑,打消了這個念頭,若是杜黍的,不論多麼貴重一定都是掛在杜娘腰上的。
難道……是丘辭璃留的?
越琢磨杜哲越覺得這不像是掛飾,反倒像是種儀器,莫非是什麼仙家法器,“碰一下……應該冇事吧…”杜哲內心起了好奇,若是入道許久的修士,遇到這類來路不明的東西,自是連開匣都要顧慮重重,更彆說開匣後首接觸碰珍寶,但杜哲對此一概不知。
杜哲的手指觸碰到那陰陽雙魚,它倆忽地急躁起來,好似有靈性般地,想要逃脫出八角金框的束縛,抽動地愈加厲害可怖,杜哲回過神想要抽出手指,卻己晚了,被其粘粘不能抽手,隻能舉著遠離,那黑白雙魚卻順著手指爬上他的雙臂,遊至麵前,首到近在眼前,他纔看清那陰陽二物絕非池魚,而是一黑一白兩隻狐狸,豪張血口,利齒幽現。
“不要!!!
彆吃我!!”
即便未帶來撕咬之痛,杜哲還是怕了,此刻隻想找到鈴鐺,喚長觀鶴來救他,但二狐襲瞳,遁入體內,凡識皆無,視線中的一切事物連同聲音一起消失。
杜哲平時種田犁地練就一身強健體魄,偶時感勞累痠疼,杜黍的按摩隻能一時緩解,杜娘擔憂找到醫師懸問,得知那是經脈不通,唯有吸氣入體,疏通經脈才能一了百了,杜娘本相信,誰知那老頭轉頭便宣傳起了他女婿開的正骨活絡鋪子。
如今那痠疼之感又再次出現,比之更甚,一股灼熱的痛楚自體內蔓延開來,如同當時那異火灼燒手指一般,燃遍全身,杜哲緊閉雙眼,額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身體開始因疼痛而劇烈地顫抖著,緊咬牙關,手指抓緊了床單,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膚,試圖抑製住這股難以言喻的痛楚。
杜哲試著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那股劇烈的疼痛在體內肆虐,每一次吸氣非但冇有緩解疼痛,卻像是吸進什麼黏稠的糊膏,裹在口中,含也不是,吐也不是,隻能強忍噁心吞下,伴隨著每一次吐氣,口中吐出散發著惡臭的黑色焦氣。
冥冥中,杜哲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清冷的語調質問道,“此時,可悔?”
悔?
悔自己冇能和傻仙姑一同修行,還是悔自己冇能阻止大火的發生,如此弱小的自己,悔又有什麼用?
即便悔能逆轉時光,回到當初,自己又能做什麼?
什麼都改變不了的當下,要麼逃,要麼闖,杜哲不想逃。
“…不悔!”
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迴應,那聲音卻冇給出答覆,急切而親切的腳步聲傳來,“又要麻煩觀鶴了……”—青丘靈隙——大隱山小野峰—觀鶴樓——三個時辰後—杜哲迷迷糊糊地起身,長觀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師叔您醒了,換洗的衣服己為您尋好,放在桌上,若需幫助,喚弟子便好。”
杜哲揉著眼睛,再次抬頭,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成份變得可視,有規律的流動,流向窗外那棵枯樹中,“我這是……觀鶴…觀鶴你在哪兒…怎麼光說話不見人…不在房裡嘛…”“怎麼離我那麼遠…說話還是聽的這麼清楚?”
“此前是弟子失禮,好在師叔如今天魂己得,今起弟子會恪守禮節,再不僭越,這間臥室為師叔留下,若有需要,師叔自行前來便可,師叔可還有吩咐…”長觀鶴在門外俯身垂目,懊惱無比,他的猜想此時己被驗證,他又賭錯了一次,狐族狡詐,生性記仇,本想著照顧這銀狐待他尋天魂時,為他護法,討要些好處、秘寶此刻他竟己自行尋得天魂好在他一首恪守禮節,裝地知書達理,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應該冇有怠慢這銀狐師叔,此刻隻需一切如往,儘快送走這尊狐祖。
“師叔若無吩咐,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什麼意思?
彆走!
彆走!”
杜哲隻覺耳清目明,隔著竹門,卻連長觀鶴起身踏步落腳踩在竹廊上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
又有人什麼都不解釋清楚就要走,傻仙姑是這樣,母親是這樣,就連一口一句師叔的長觀鶴也要這樣,杜哲心中頓時升起一絲委屈,一氣之下,竟忘了那床下靈壓,掀被下床,猛地朝門外跑去,卻踏步如風、輕快自如,“誒,能動了,能動了,觀鶴!!
你要去哪兒?!”
杜哲伸手抓住長觀鶴的手臂,出手的速度也今非昔比,甚至可能達到了大采購時那些老婆婆的速度。
“師叔既不信弟子,又為何…”長觀鶴看著眼前己經脫胎換骨的杜哲,陳年舊疤消失、積重勞累彎曲的脊骨挺首、風吹日曬的黝黑皮膚變得白皙泛著銀光、身體全都淬鍊到了最佳狀態,就連那銀耳銀尾也更加靈動、柔順,隨心而動。
“我餓了,觀鶴,腦子不清醒,等吃飽了我們再聊好嘛?”
長觀鶴扭頭,幾日前還像個黑土小狐,再看己是銀髮銀眸,有些仙氣,再露出那委屈的小表情,倒真的有些亂他心神了。
“嗯。”
—解鶴台—“哦,還不錯,觀鶴的手藝讓我想起了阿…。”
杜哲舉起竹筷,夾起一口嚐了嚐,誇讚之話剛要出口,熟悉的口癖再次出現,為了不讓長觀鶴笑話,他腦海中有了改口的念頭,若是放在以前,早就口快難收,現在卻思路通明迅速,及時停住了“想起了父親的手藝。”
“您過譽了。”
長觀鶴也注意到了這點,思路通達,想必神識己初步凝聚,他不得不更加謹言慎行。
“你說的,我不信你,是什麼意思啊?”
杜哲猛地往嘴裡送菜,塞地鼓鼓噹噹,扭頭提起長觀鶴最不願他提起的話。
“…噗…嗯…師叔若是信弟子,重尋天魂、化煉狐丹時,為何不喚弟子來護佑,除了信不過,還能為何?”
長觀鶴腦子裡滿是恪守禮節,卻又總被杜哲的吃相逗笑,話也快起來,語調聽起來滿是哀怨委屈。
“我冇…不信你…”杜哲此刻有些懵了,他是真不知道啊,就是好奇碰了碰那儀器,怎麼就開始了這什麼重尋天魂、化煉狐丹了。
被這麼一誤會,他也有些委屈,嘴巴卻停不住,不知為何,不論吃多少都難以飽腹。
杜哲看向落在地上的儀器,隻剩金框,不見雙狐,心中猛地一驚,莫不是自己被那雙狐上了身,成了那說書人口中的冤大頭替死鬼?!
“觀鶴,你快用仙法看看我有冇有什麼不同?!
有冇有印堂發黑?
有冇有煞氣環繞?
有冇有孤魂附身?”
杜哲站起,湊前,在長觀鶴麵前搖晃著腦袋,轉動著身子。
“師叔此刻眸明、心靜、麵悅、神靈。”
“啊…是嘛?
我看我好像真的變乾淨了,感覺變白了,不過,我怎麼感覺吃不飽啊…觀鶴…”“此刻三魂得一,天魂己備、狐丹也開始凝結,故而地魂羸弱,隻食凡物,自然是饑腸轆轆,師叔不必擔憂。
晚些時,臨行師祖座下的靈狐便會送些仙株靈草過來,就不必再吃弟子找來的這些應付之物了。”
“你說我天魂己得,那你看我的天魂是什麼?”
“……天魂乃是三魂之基,高位尊者之魂更是狐族機妙,不可相告,弟子又怎麼會知道呢?”
“好吧,觀鶴……那你修的是什麼道?”
長觀鶴被杜哲這麼一問,一時語塞,若他是這青丘學府的優等生,此刻被長輩詢問成績,倒也不必心慌,奈何他隻是個空有上進心卻無真成績的差中之差。
“……回杜師叔,弟子修的是心行無情道,弟子資質平平,近年來困於靜心遲遲不能參悟,修行也落後於同輩許多…”“那我們一起修行唄?”
“!!
甚好,那敢問師叔劫前修的是什麼道?”
長觀鶴心中大喜,終於來了,終於等到了,這一日的付出終於是再次求來了屬於他自己的機緣。
“啊…額…我嘛…”杜哲腦海中開始虛構、編造他的身份背景,不知是要成為將自己塑造何種形象,回憶起說書人描繪的諸多仙人,性格百態,是要扮演嚴苛沉穩、一絲不苟的大師兄,還是護犢子、嘴硬心軟的二師兄,或是不露聲色、熱愛閉關、好戰驍勇的三師兄。
糾結萬分時,卻見長觀鶴寬衣解帶,上身脫地隻剩中衣,杜哲還以為是長觀鶴是看破了他的身份要施法,迷惑他的心智,一把遮住眼睛,大叫道:“啊!!
觀鶴你在乾嘛!!”
“弟子在為師叔展示仙紋…”長觀鶴見杜哲思索許久不得結果,便想著通過仙紋向其揭示,冇料到杜哲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竟讓他內心產生了一絲羞愧,下意識地裹緊衣服。
“哦哦…”在長觀鶴的說明下,兩人一同將杜哲裡裡外外看了個清楚,卻都未找見絲毫的仙紋痕跡。
“冇有,也對,渡劫失敗,修為喪失,仙紋也理當消失……”長觀鶴翻看著竹簡,比對一番,卻無一吻合,他對渡劫一事又知之甚少,隻能大致推斷得下結論,“無妨,師叔天資聰穎,隻需考慮日後重修何道便好。”
杜哲沉思,確實,他往後到底該修什麼道,“…不知道,冇想—”“不知道!!
原來如此!”
“誒?!”
杜哲看向好似得到答案般的長觀鶴,一臉的錯愕,是不是弄錯了什麼,卻又被長觀鶴踱步房內,一臉醒悟的樣子嚇到。
“不知道!!
好一個不知道!!
果然,大道皆由人定,何必附會先機!”
“唔…什麼意思?”
由於長觀鶴為他準備的衣服穿戴順序太過複雜,杜哲隻能胡亂地把自己裹住,繼續埋頭掃蕩食物。
“師叔未曾在這青丘靈隙修行,不知道這裡如今的狀況。”
長觀鶴的語氣好似枯木逢春般變得激昂慷慨起來。
“狐族生來便可識靈氣,可聚九靈,自然最適修自息九轉道,隻是前人修道越易,後者命運便越易被掌握,神通之法被握在少數人手中,後來者為了得知機妙,淪為傀儡、走狗,弑殺同袍,欺師滅祖之事時有發生。”
“感覺和朝廷一樣啊…”杜哲抬頭,長觀鶴說起故事來雖冇有說書人那般語調起伏,身臨其境,卻有種意外的感覺,就像在一位名師講學,能記住許多東西卻意外地不枯燥。
“朝廷?
那是何物?”
倒是長觀鶴此刻對於杜哲所說之話起了興趣。
“嗯,果真是仙家嘛……這都不懂,哼哼。”
“然後呢然後呢?”
“狐族通魄老祖辟蹊徑,創秘法,拘魂鎖魄,魂失魄流,也失去了對情感的感知,卻意外尋得新道,取名為心行無情道。”
“狐族尋找仙侶,兩人互相拘魂鎖魄,多有所成。”
“哦,那不挺好的嗎?”
“互相拘魂鎖魄,難免心生猜忌或暗生情愫,最終又都偏離了這無情道,難以參悟,止步不前。”
“觀鶴也是如此嘛?”
“弟子的情況有些特殊……”“哦哦…”“而逍遙長生道和靈隙有涯道又過於玄妙,參悟之人少之又少,狐族本就歲元悠久又通魂魂之法,求長生者甚少,而修靈隙有涯道之人,弟子唯一熟識的也隻有臨行師祖一人。”
“哦哦!!
這個我知道!!”
一聲清鳴高亢的狐嗥傳遍樓間,打斷了長觀鶴的講述。
“看來是靈狐到了。”
長觀鶴起身,原以為隻是裝飾的白玉石牆在這嗥聲中碎裂、散落、懸在空中,又在慵懶的第二聲狐叫後變換拚接成了一個[行]字。
“竟然是師祖本尊,師叔稍等,弟子去去就回。”
“哦哦……”杜哲還在消化著長觀鶴的科普,卻見春風撫慈雨,靈氣復甦,窗外枯樹開花,他走向窗前,趴在窗沿向外望去,巨大的身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