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點燈,今日的秦府下人進進出出忙碌,為著一頓可能會讓秦府多一層天恩的晚膳。
秦夫人空前重視,親自一道一道盯著出品。
流水樣的珍饈端了上來,微微涼了,下人又拿下去熱,桌麵一片熱氣騰騰的飯菜。桌席卻十分沉寂。秦夫人的左手坐著秦水墨,右手卻空著,此時秦夫人坐都坐不住,手帕都被絞了幾遍。
因著一個庶女未到,侯爺這席晚膳,竟遲遲未能開始。
她的臉又黑了好幾分。
秦老爺也有些不安,看了好幾眼侯爺。
沈清好整以暇地坐著,看起來很清貴又矜容,很是閒適。
秦老爺開口道:“侯爺……我們這二女兒,確實是任性了些,今日,不知又貪玩到哪裡去了,下人如今仍在找,不如咱們先開席。”
沈清未置可否。
秦老爺不敢再問。
半晌,他才道:“既是闔家一起用膳,又怎能厚此薄彼呢,等一等不妨事。”
沈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沈清麵色看不出異樣:“不打緊,秦大人,我們再略等一個時辰。”
為著個庶女,已等了一個時辰!竟還要再等一個時辰!
秦夫人心裡已經起了滔天的怒火,這怒火,自然是撒在庶女頭上。等小侯爺走了,必得要讓她去祠堂裡跪上三五個時辰!
秦老爺隻好再吩咐下人加派人手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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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得,一陣鈴鐺聲進來,一抹少女的暗香帶進廳裡。
秦老爺鬆了口氣,站起來,趕緊招呼她坐下。
“沈侯爺,這便是小女,秦書意。書意,見過沈家侯爺。”
少女身量纖纖,隻穿著一襲粗麻的襦裙,領子高高地遮了起來。但麵容卻驚人的昳麗,眉如遠山,眼若一汪映著星辰的湖水。
手腕白若蔥段,上細細戴著一條手鍊,隻掛著一個小小的玉製平安鎖,十分精巧。
她的眸十分靈動,輕輕轉著,就彷彿要將人吸進去。
她低著頭行了個禮,看都冇看沈清一眼,她的位置被預留在圓桌的下位,今日秦府的下人滿城找她,她正在茶坊裡睡午覺呢,預備著一覺睡到天黑,去跟林若她們吃宵夜去。
現下卻被逼著來這晦氣地方吃晚膳。
她坐下,轉著筷子,百無聊賴,隻想這虛與委蛇的晚膳早些結束。
看著她白瓷般的手腕放在梨花木桌的邊緣,昨夜的記憶襲上心頭,沈清的喉結微微動了動。
沈清緩緩道:“秦老爺好福氣,三女兒也是如此貌美出塵,此前竟從未聽說。”
秦書意壓根不搭理。
這小狐狸精,一點教養都冇有!秦夫人暗地裡咬牙切齒。
秦老爺略帶心虛地一笑:“小女母親去得早,缺乏教養,不怎麼讓她出來見人。”
沈清笑得溫柔。“既然三妹妹已到了,那便傳膳吧。”
第一道上了每人一例的燕窩銀絲。
秦夫人殷勤地介紹道:“侯爺,這是南洋進貢的雨燕,廚子是江南的,口味和京城頗有不同,請您品嚐一二。”
沈清低頭看了一眼,拿起了勺,優雅地送入了口中。
秦夫人一顆懸著的心落下。
秦書意不愛吃這個,拿著勺在空中晃悠。這一桌菜,真是無法下嚥。嘖嘖,這西湖醋魚,細刺都冇剔乾淨;這道獅子頭,肥肉冇處理好,膩得慌;這雞肉也是柴的,屬實是難以下嚥。
秦府還是那麼上不得檯麵。
可惜自己還得陪著演戲,還得再演兩年才行。
她假裝吃了兩口。
總感覺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
抬頭,看到對麵,坐在秦府家宴主桌的貴客。
這男人看起來很矜貴,那也是,畢竟是秦槐鐵了心要巴結的人,能差麼?
秦書意心底冷笑一聲。
男人見她終於看向自己,微微勾了唇。
這雙斜飛桃花眼,笑意吟吟,含情脈脈的樣子……
她腦子裡轟然一聲。手裡的茶杯猛的一緊,杯裡的茶潑了一成出去。
是他!!!
昨夜來我美錦樓的黑衣人!那番糾纏廝磨,害得自己睡了一日一夜仍覺睏倦。
她瞪大了一雙眼睛,長長的羽睫微微顫抖著。
看她認出了自己,沈清終於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笑意深了許多。
秦書意忽然覺得頓時這飯吃不下去了,瞬間很飽。
侍女們趕緊上來將桌上的茶漬擦乾淨,秦夫人刀子一般的目光便殺了過來——這個冇教養的東西!
哦,是了,自己還是個不受寵愛的庶女的身份呢,在這甩臉色給誰看呢。
秦書意又斂起麵容,低著頭乖順的模樣。
沈清倒是胃口不錯,每道菜都認真嚐了。
沈清道:“這秦府的菜,端的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這道豆腐魚湯,湯很鮮美,夠水潤。”
說話的時候,最後兩個字變得緩慢又曖昧。
一道目光又落定秦書意。
秦書意一雙纖纖細手正在拿勺,準備嚐嚐這魚湯,聽完便下不去手了,若無其事地端起了茶杯。
秦老爺有意提起:“前日聖上將秦某留在朝堂,甚是關心侯爺的婚事。”
沈清晃了晃茶杯,秦水墨立刻給他斟上茶。
“聖上的意思,沈某自無不從。何況今日一見,秦家女兒果然名不虛傳,家風清淨雅正。”
秦老爺笑得臉上的褶子都藏不住了,連連高興道:“侯爺金枝玉葉,秦家這是莫大的福氣啊。”
秦夫人心裡也是胸有成竹,自己已是看著侯爺將那碗加了料的燕窩儘數吃完。
男人嘛,又有未來的聖旨加身,若是水墨能跟他**一度,還怕此事不好辦嗎?
宴畢。
秦老爺適時道:“侯爺,府裡在後院備下了琴龕,水墨的琴藝一絕,且移步後院,秦某為侯爺備了時興的秋梨酒,一邊品酒,一邊聽琴,豈不快哉?”
······
秦府後院,一縷香慢慢升著。
沈清和秦老爺相對坐著,一道蜀繡的屏,擋著正在撫琴的秦水墨。
以屏擋形,聽者將更集聚心力,對琴藝的品鑒更加精純。
秋梨酒溫,細壺微抖,已是酒過三巡。
沈清輕靠在太師椅上,手覆在桌上,麵色已染上了一些醉意,指尖都微微泛紅。
秦老爺見他已有些醉意,便藉著更衣離開了。
後院裡,隻有撫琴的秦水墨和沈家侯爺。
待父親離開後,秦水墨害羞地停了琴音。
她理了理衣裙,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空空的兩把太師椅,香仍舊焚著,一壺兩杯的秋梨酒仍在小幾上。
父親是母親吩咐離開的。
可,沈侯爺那把椅子也是空空如也。
沈侯爺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