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太陽照耀著大地,陽光像是一道道看不見的火光,燒的大地上寸草不生,連帶河道裡的淤泥也已經結板發硬。
兩岸的樹木光禿禿的見不到一絲綠色,整片天地似乎陷入一種異樣的氣氛中,土地焦黃,了無生氣。
在荒野的儘頭,有一條淡淡的黑線緩緩地蠕動而來,卻是一支近千人的隊伍。他們穿著破爛不堪的布衣,揹著肮髒髮黑的包裹,正在埋著頭順著河道向東走。
其中有一個身穿淡紅色夾襖的村婦,她身材消瘦,汙垢滿麵,因為長期饑餓,走起路來已經搖搖欲墜了,背上卻還揹著一個少年。嬌小的身材就像是揹著一座大山,每踏出一步,都滿身大汗,死死咬著牙齒。
儘管如此,她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聲音嘶啞的對著背上的少年道:“石頭啊,耐著點,等下為娘就給你做好吃的,吃過你的身子就能好起來了。”
她不是感受不到疲憊和辛苦,隻是背上的少年給了她無窮的力量,讓她咬著牙不斷的堅持。
背上的少年心中輕歎一聲,暗道:‘最後的一點雜麪今天早上就已經吃完了,哪裡還來的什麼好吃的啊?!’
他知道揹著自己的村婦精神有點問題,也就冇有詢問,而是微微垂下頭,將腦袋靠在她瘦骨嶙峋的背上,感受著女人吃力的步伐,心裡暖暖的,眼睛也濕潤起來。
其實這個村婦不是他的母親,他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原本是一所秘密實驗室的“試驗小白鼠”,有著特殊的遺傳基因,從小被實驗室在身上做各種實驗。原本以為到死都會這樣,但是在一次重要的實驗中,不知道什麼原因來到了這個時代。
而這個村婦本姓王,兒子大名叫李毅,小名石頭,是家裡的獨子。她的公婆和丈夫都在逃荒的路上相繼餓死,冇想到三天前她的兒子在逃荒的路上也病死了。
在接二連三的刺激之下,王氏安葬了兒子,終於精神失常,變成了人人可憐的瘋婆子。結果正好看到失去意識的自己,就把自己當成了死去的兒子,著魔般的細心照顧著。
雖然麵前的女人不是自己的母親,但是這兩天的悉心照顧和關心,他早就產生了許多莫名的感情。
罷了吧,雖然這一世艱苦了點,但卻擁有親人,能夠體會被愛的感受,就讓自己代替死去的李毅,在這個世界好好的活下去吧。
既然決定捨棄以前的身份,他現在就是李毅,這個可憐村婦的兒子。
已經日上三竿,太陽也變得毒辣,這支衣衫襤褸的千人隊伍全都聚在岸坡上,那裡一大片樹林,正好能遮擋住烈日,讓他們休息。
“姑姑,隊伍停下休息了,我們快點過去。”一個瘦弱的像是竹竿樣的少年焦急的叫著,回頭催促蓬頭垢麵的王氏。
這是王氏的侄兒王進,古時的人們生活圈子不是很大,婚嫁往往是甲村女嫁乙村男,或者是甲村男娶乙村女,王氏夫家著了旱災,王進的家裡同樣也不能倖免,就一起結伴逃荒,也好有個照應。
可惜路上,王進一家人全都餓死、病死,隻剩下他一個男丁,現在隻能和王氏相依為命,一起踏上茫茫的逃荒路。
聽著侄兒的催促,王氏想要加快腳步,可是她早就餓得四肢無力,更不要說身上揹著一個人,根本就走不快。不僅走不快,腳步變得越來越淩亂,嬌小的身體不斷晃動著,卻還是咬著牙,一點一點的向前挪動腳步。
從早上開始,她已經連續趕了三十多裡路,體力和意誌早就超越了極限,現在更是眼前一片模糊,快要失去意識。
就在這個時候,一步冇有站穩,隻來得及痛呼一聲,竟然直接摔倒在地上。
土地已經乾枯的十分堅硬,摔在上麵也不是小事。王氏滿臉痛苦的爬起來,第一件事卻不是檢視傷勢,而是焦急的扶起李毅,滿臉擔憂的察看他有冇有受傷。
“姑姑,你冇事吧?快點起來!不讓你救他,你偏要救。這不是找拖累嗎?!”
王進在原地焦急的直跳,但也不上去搭把手。
不是他不願意,而是他也已經餓得腦袋發昏,必須保持體力。
在逃荒的路上,一定要有一個保持體力的男人來震懾一些不懷好意的人,如果他也累倒了,不管是他自己,還是身後的姑媽,都活不了。
“他是我兒,我絕不丟下他。”王氏抬起頭,露出想要吃人的表情,那雙充滿凶狠的眼睛,就像是護犢的母狼一樣。
王進被瞪得一寒,連忙轉過頭,知道姑姑的癔症又犯了。
自從路上,姑姑的兒子病死之後,就把這個撿來的小子當成了兒子,誰要是說這個小子的壞話,姑姑就會發瘋,一路上不知道抓傷過多少人了。
“娘,我冇事。”既然已經決定認這個女人當娘了,李毅也不再沉默,心裡不知怎麼的感覺揪心般的難受,哽嚥著開了口。
見“兒子”能夠開口說話了,王氏的雙目中滿是興奮和喜悅,連忙爬到李毅身邊,捧著他的臉頰,激動道:“石頭,石頭啊,你醒了啊,你終於醒了。”
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下來,然後突然毫不猶豫的撲倒在地上,向著上天磕頭。邊磕頭,邊帶著哭腔唸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看到母親這麼激動,李毅的鼻頭也開始發酸,想要安慰她,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眼神鉤鉤的看著,等反應過來,早已經淚流滿麵。
看到兒子流淚了,王氏趕緊爬起來擦擦淚道:“你大病初癒,不可亂了心神,一切都有為娘呢。”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李毅麵前,就要重新背起來他,但是卻怎麼都直不起腰。
“呀,姑姑,你的腿……”一旁的王進驚撥出聲,指著王氏的腳踝,臉色大變。
原來王氏剛剛扭到了腳踝,卻硬撐著想要找回平衡,腳踝居然折斷,斷裂的骨頭刺破了血肉,露出一段森森的白骨,看起來十分恐怖。
一個嬌小單薄的女子受了這麼重的傷,應該早就嚇得六神無主了,但是王氏隻是掃了一眼鮮血淋淋的傷口,根本冇有在意,還想背起李毅,繼續往前走。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這到底是一股怎樣的力量,竟讓一個嬌弱的女人,像是鋼鐵一樣,能忍受住這種非人的疼痛。
李毅心裡不隻是被感動,這種讓人震撼的一幕更是讓他早就乾涸的感情,像是重新變成活泉一樣,一條無形的繩子開始牽連著自己和王氏。
同苦同甜,同歡同悲,他的命運已經和王氏緊緊地交纏在一起,雖然不是親生母子,但是人與人的情感又怎麼分的清楚。
“娘,你先放下我吧。先包紮傷口纔是。”李毅感動的忍著眼淚,強忍著鼻酸,勸道。
王氏卻根本不停下來手,強揹著李毅就要往前走,邊走還邊安慰著他,道:“娘冇事,不用擔心。”
“這還叫冇事,你看看,你看看,都是這個小子造的孽。”王進在一邊大呼小叫著,滿臉憤怒的看著李毅,恨不得生吃了他。
“你憑什麼訓斥我兒,一路上跟著我們母子,我看你纔是不懷好意,意圖不軌呢。”
王氏已經不認識王進這個侄兒了,見他欺負自己的兒子,立刻露出凶相。
一頓斥罵,讓王進心裡無奈,連忙閉上嘴巴。
鮮血已經浸濕了布鞋,王氏卻絲毫不理會。就連硬漢都忍受不了的疼痛,對她來說像是小傷一樣,隻因為她全部的心意都在兒子身上,她現在是為兒子而活。
王進再也看不過去,上前幫忙托住李毅,三人終於找到一片陰涼,躺下來休息。
轉著頭看著周圍,李毅不由得暗暗歎一口氣。
在這片樹林之中,密密麻麻的躲滿了人。他們男女老少都有,三五人抱團聚在一起,一個個眼神死灰,麵帶菜色,骨瘦如材,要不是偶爾還能動彈兩下,躺在地上就像是死屍一樣。
通過這些日子的瞭解,李毅知道,他們都是逃荒的百姓,在古時,有著統一的名字,那就是流民。
自崇禎元年(1628年)開始,西北接連大旱,草木枯焦,民爭采山間蓬草為食。蓬草儘,則剝樹皮而食。樹皮儘,則掘山中石塊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輒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
些許饑民相聚為“盜”,與其坐等饑死,不如為“盜”而死。又燒人骨為薪,煮人肉以為食者,而食人之人,不數日即麵目赤腫,燥熱而死。於是,死枕藉,臭氣薰天,縣城外掘數坑,每坑可容數百人,不及掩埋者,又不知還有多少?小縣如此,大縣可知,一處如此,他處可知。百姓又安得不相牽而為“盜”。
千裡赤地,無以為食,再加上賊匪橫行,他們這些良善百姓隻好逃離祖祖輩輩經營的家園,向東逃荒。
本來一路上有數萬人的,但是出發十天之後,餓死病死,再加上分散的,隻剩下他們這些人了。
背後是已成死地的家鄉,麵前是未知的異鄉,這些人隻能忐忑不安的一直往前走,直到安定下來,或者……死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