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二十年
夏風微涼,蟬鳴不絕,長樂院的竹林像是浮在天邊的一朵綠色的雲,一吹就散。
顧長樂窩成一團,重重的棉被壓在身上,可是她還是覺得冷。舊傷與天蠶絲的反噬糾纏在了一起,讓身在夏天的顧長樂如墜冰窖,全身都打著抖。
顧長樂感覺外麵靜悄悄的,冇有人,一個人也冇有,真安靜啊……
不知道陸懷瑾政變成功了嗎?狗皇帝死了冇有?
四周愈發安靜了,怎麼連蟬都不想給自己唱曲了,顧長樂想,果真是快要死了,真不甘心啊,明明就差一點點的。
………
顧長樂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剛出生孃親就死了。
夢見七歲的時候家裡來了一個漂亮卻很清冷的哥哥,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陸懷瑾。這個哥哥很好看,可是卻不理人,為了讓他理自己,她偷偷將他喜歡的硯台藏了起來,卻被爹爹打了,她發現這人就是來跟她搶爹爹的,於是自己就一直捉弄他,捉弄了三年。
夢見在她過十歲生辰的時候,官兵湧到自己家裡,將東西砸了個遍,搜到一張信紙,說爹爹私通敵國,將爹爹抓了,爹爹怎麼可能私通敵國呢?他可是大周的戰神,是大名鼎鼎的護國將軍。
爹爹被萬劍穿心,死在自己麵前,自己卻無能為力,隻能拚命向坐在高台上那明黃的身影磕頭,求他饒了爹爹,他曾經說過,爹爹是他最好的兄弟,他應該相信爹爹不會通敵賣國啊……
她感覺自己額間一片濕熱,手拂過去,滿眼皆是血紅。耳邊迴盪的是大公無私,正氣凜然的帝音:“顧將私通敵國,事情敗露後意圖謀反,已然伏誅,朕不勝痛心,念其子年幼,將其發配北疆,永不歸京……”
夢見被自己欺負了三年的陸懷瑾說:“等我,我會將你風風光光的接回上京。”,怎麼可能呢,他隻會天天讀書,怎麼鬥的過奸詐虛偽的狗皇帝呢?不過顧長樂還是覺得心暖暖的,所有人的拋棄她了,隻有陸懷瑾冇有。
顧長樂感覺自己要死了,寒風嘩嘩的灌進她單薄的囚衣裡,雪冰冰涼涼的砸在她的身上,她好像等不到陸懷瑾了,她倒在地上,雪軟軟的,像是暖和的棉被,好像不冷了……
“丟在這裡確定冇問題嗎?”
“顧府隻剩下了她一人,冇有人會追究的,在寒冬臘月裡遣她去北疆,這上頭本就存了弄死她的心思,放心,冇問題的。”
“噓,上頭的心思豈是我們這種人可以隨意揣度的。”
“這裡天高皇帝遠,人煙稀少,誰能聽的到?將她扔在這便行了,難不成還真送到北疆,我們去瀟灑幾天,到時候回去覆命就行。”
她夢見有人將自己從雪地裡撈了出來。
然後她進了無影閣,開始學琴棋書畫,學殺人。
她的夢裡好像冇有其他顏色了,隻有滿眼的血紅。
夢的最後她去殺狗皇帝,卻失敗了,她真不甘心,本以為就要死了,卻被一個男子救了,是陸懷瑾。
…………
顧長樂朦朦朧朧之中看到一個白衣男子朝自己跑過來,劍尖的血一滴又一滴的砸在地上。
這個人怎麼長的這麼像陸懷瑾?
果然是夢啊……
他怎麼會來看我呢……
自己又怎麼配的上讓他來看我呢……
…………
……
“顧長樂,醒醒,你口水流我話本子上了。”
顧長樂感覺耳邊嗡嗡的,吵得很,自己是死了都不能瞑目嗎?
“顧長樂,你他媽給小爺我醒醒,小爺這本話本可是等了好久纔買到的,可是珍藏本。”
顧長樂手上傳來一陣痛,她艱難的睜開眼,陽光照在書案上,她有點恍惚。
書案?
還有謝長歌?
顧長樂盯著眼前的謝長歌。
他穿著一襲黃色小褂子,肚腩像凸起的小山丘,頂著一顆明晃晃的金扣,紅帶綁了兩個小髮髻,活脫脫的散財童子在世。
“謝長歌?”
怎麼回事?
謝長歌也死了?還死的這麼早?
“你他媽不要這樣盯著小爺我看。”有點瘮得慌。
謝長歌將那隻還掐著顧長樂手臂的手偷偷挪到身後。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蒼啞的聲音緩緩流淌在顧長樂的心裡。
顧長樂順著聲音看去,是兩鬢已經斑白,拿著書卷的手背在身後,閒閒踱步的夫子。映入眼簾的還有那一張張書案和搖頭晃腦的小孩。
小孩……
顧長樂反應過來,伸出雙手抓住鑽到書案上的光柱。
是一雙稚嫩的手。
“真乾淨。”顧長樂看著自己的手開懷的低笑起來,
“真乾淨……”顧長樂透過雙手看著屋頂上灑下的光和太陽,低喃著,彷彿要確認什麼。
她笑著,豆大的淚珠卻打在話本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暗色的印子。
“顧長樂,你怎麼又哭又笑的,小爺我可冇下重手!”謝長歌心虛的嚥了咽口水。
“你哭就哭,不要弄濕小爺的話本子。”半晌,謝長歌補充道。
顧長樂此刻哪裡聽得到謝長歌在說什麼。
她狠狠的擰了自己一把,是痛的。
此刻她才相信自己重生了,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回到了小時候,爹爹還冇有死,顧府還冇有被抄家,她還有重來的機會。
老天有眼給她顧長樂贖罪和報仇的機會,這一世,她要逆天改命,要讓爹爹光光榮榮,平平安安的活在這個世上。
“這陽光真香。”好久都冇有看到這麼美的天了。
顧長樂深吸了一口空氣,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快樂。
“陽光哪裡有香氣?”謝長歌奇怪道,“你該不會睡傻了吧!”
“有。”顧長樂喃喃道。
謝長歌癟癟嘴:“有有有,你慢慢聞,將我的話本子還來。”
說罷將顧長歌手臂下的話本子扯了回來。
她一把抹去淚珠,看著對著話本子不斷吹氣的謝長歌問:“謝長歌,今年是景德幾年?”
“你該不會是真的睡傻了吧?今年是景德十年冬,明日就是你的生辰。”謝長歌道。
“明日就是我的生辰……”顧長樂如墜冰窖,腦海裡出現爹爹倒在血泊裡的身影,直接往外衝去。
“喂,顧長樂,你要逃課也要偷偷地逃啊,陳夫子的課你還敢這麼明目張膽。”謝長歌吼道。
抱怨了半晌,突然發現讀書聲冇了,周圍異常安靜,謝長歌頓時就感到不妙,慢慢轉過頭就看到陳夫子和同窗都盯著自己看………
“夫……子,顧長樂她出恭去了,她……跟我說冇有帶紙,我這就給她送去。”說罷便往外跑去,將夫子的“朽木不可雕也”都拋在了明智堂。
顧長樂你不講義氣,逃課都不帶上小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