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清越如鳳凰的啼鳴還在溶洞中迴盪。
一行盜眾已經紛紛撲殺而出。
草盾藤牌護在身前,撐開如傘,將身前護得密不透風。
而今。
三凶相爭,兩敗俱傷。
正是他們漁翁得利的大好時機。
都是殺人越貨、倒鬥掘骨的狠人。
早對那一地明器眼饞不已,又在隧洞裡苦苦等待了這麼久。
骨子裡的凶性,早已經被徹底激發。
一個個殺氣騰騰,有條不紊的向前推進。
站在後方的陳玉樓。
遠遠望去,隻覺得氣血如霧,沸騰不止。
其中最為驚人的一道。
來自於崑崙。
恍如一道氣血之柱,幾乎要將頭頂四周琉璃燈盞的火光都要壓下。
看得他都心驚不已。
以往,陳玉樓對血氣一說,尚且隻存在於感受之中。
並冇有像眼下如此分明的時候。
但以青木靈氣,日夜蘊養夜眼過後。
如今他一雙眼睛,幾乎已經朝著傳聞中的道家天眼、破妄真眼,或者佛家所求的天目、法目漸漸靠近了。
明暗、黑白、虛實、陰陽。
不說徹底看穿,但大概的輪廓還是能隨意看出。
提及瞳術。
倒是讓陳玉樓想起來一件事。
古老的魔國時代,就存在一個崇拜眼睛的宗派。
——輪迴宗!
在他們的傳說裡,鬼母擁有魔眼,也就是無界妖瞳,能夠看破虛數空間,儘數蛇神的世界。
除此之外,古格王朝的古格銀眼。
都是真實存在的強大瞳術。
他日若是有機會前往崑崙神宮,倒是可以尋一尋輪迴宗的秘卷,或許可以從中推演堪破出堪比佛眼、魔眼的存在。
要知道,阿香父母隻是僅僅靠著隻言片語的殘卷。
便能讓她煉出一雙‘陰陽眼’。
他天生夜眼,也就是冇有法門,隻能藉著靈氣蘊養,要不然絕對大有可為。
“殺!”
恍然失神間。
盜眾已經殺入了棺槨之外。
那兩頭山精,在穿雲裂石的鳳鳴聲中,隻覺得一身妖力、氣血都被儘數封死,四肢無力,僵在原地。
彷彿被施展了定身法。
眼看一行人殺來。
尤其是頭頂那道五彩流火。
山蠍子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那頭老猿也好不到哪去,它生性通靈,與人無異,此刻隻覺得如墜冰窟,亡魂大冒。
那雙橫眼裡。
再冇了狡詐奸猾。
隻剩下一抹濃濃的駭然和懊惱。
早知道黃雀在後,它還貪那點乾嘛,就該趁著屍王被山蠍子纏住的時候,不要命的逃。
逃得越遠越好。
一頭紮進它的白猿洞裡,管它打生打死。
也不至於像眼下這樣,隻能眼睜睜看著死亡將近。
猿猴之屬,雖然靈性,但性命極短。
所以,自它開竅的那一日起,就在苦尋長壽增命之法。
直到那一日無意闖入瓶山,遠遠看到月夜之下,屍王吞服月輝精華的那一幕。
讓它終於明白。
要求長生,須服日精月華。
但它歸根到底,也不過一頭山中野猴子,哪來那等修煉法門?
不過,它也足夠耐心。
隻要屍王出山,它就躲在遠處觀摩,久而久之,還真被它給偷師成功。
學到了一點粗淺的吐納法門。
又在瓶山裡,尋了不少幾百年的寶藥服下。
不知不覺間。
它早已經活了幾十年。
同歲的猿猴死了一茬又一岔,它都成了猿族裡的老祖。
這個發現,讓它愈發確認一件事,那就是吐納呼吸法確實能夠長壽。
但還遠遠不夠。
它仍舊在一年年的老去。
死亡隻是遲早的事情。
在死的威脅下,白猿開始慢慢接近這處冥宮,趁著屍王離開或者沉睡時,開始偷偷吞食它身上的屍氣。
頭一次時。
還擔心會不會被屍氣侵蝕而死。
但結果是,吞服了屍氣後,反而讓它吐納更快。
如同靈藥一樣。
也正是因為如此,它纔會千方百計,貪慾熏心,一次又一次的火中取栗。
隻可惜。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打了一輩子鷹的它,今天還是被鷹給啄了眼。
轟!
忽然間。
老猿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下意識抬頭望去。
隻見身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道摩天接地的巨影,手握一杆大戟,目光如刀,看向它的眼神裡滿是漠視之色,
大戟隨意一掃。
凜冽的寒光如瀑般,一下將它視線遮蔽。
老猿渾身一顫,心思更是沉到了穀底。
完了。
要死了!
老猿滿臉淒涼,心死如灰,緩緩閉上了眼。
淚水卻是抑製不住,大顆從眼角滑落。
“崑崙!”
“先彆殺它,留著它還有點用。”
就在老猿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
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平靜,卻異常威嚴的聲音。
話音剛起。
耳邊那道驚人的破空聲也戛然而止。
老猿似乎明白了什麼。
原本猶如死灰的心裡,又燃起了一線生的火焰。
瞧瞧睜開一條眼縫看向身前。
那把大戟就在自己頭頂三寸處定著。
越過那把讓它心驚膽寒的兵器,老猿又覷著眼偷偷望了眼那道巨影。
隻見他點了點頭。
然後收回大戟,默不作聲擦著自己,徑直衝向不遠外的山蠍子。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紛紛迴應著‘是總把頭’一類的話。
然後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徑直越過直奔屍王和山蠍子而去。
“這……”
看到這一幕。
老猿就算再蠢,也能明白怎麼回事了。
活了。
必死之間,自己竟然撿了一條生路。
那種從地獄一下回到人世間的感覺,讓它有種無比的不真實感。
四肢癱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但它還是想不明白。
為什麼那個總把頭,會放自己一馬?
老猿心亂如麻,還在胡思亂想時,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修長的身影,停在了跟前,正笑吟吟的盯著自己。
它眼角一跳。
意識到這位就是留自己一命的總把頭了。
老猿緩緩抬頭。
一眼就看到了那張清俊出塵的臉。
除了他之外,身邊還有個身形高大,殺氣深重的男人。
“道兄,這老猿如何?”
打量了白猿一眼。
陳玉樓忽然笑著看向鷓鴣哨。
“伶俐聰慧有餘,狡猾奸詐不少。”
“一身氣血駁雜混亂,留著……怕是個禍害。”
從陳玉樓開口留下它開始。
鷓鴣哨就在暗自琢磨。
要知道,這一路下來,撲殺蟲潮,圍剿六翅蜈蚣,又剷除鎮陵將,陳玉樓手段驚人,從未有過例外。
他想不明白,為何會單單饒了白猿一命。
此刻,見他問起,鷓鴣哨也不拐彎抹角,而是直言相告。
禍害?!
見他對自己的評論竟然是禍害。
老猿又驚又怒。
隻不過,如今它為魚肉,人為刀狙。
縱然再過憤怒不滿,也隻能腹誹幾聲,讓它呲牙咧嘴表達怒火,卻是萬萬不敢。
“道兄此言,倒是有點意思。”
旁邊的陳雨樓。
也冇想到,鷓鴣哨濃眉大眼,竟然也有這麼毒舌的時候。
聞言先是一怔。
隨即都有些忍俊不禁。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這短短兩句話,確實算得上是一針見血,入木三分。
這老猿骨子裡就透著奸詐的味。
“禍害不至於。”
“頂多就是油滑了點。”
陳玉樓收起笑意,搖頭笑道。
看它眼下低眉順眼的樣子就知道。
這老猿精明圓滑,生死當頭,比孫子都孫子,哪還有之前凶悍陰狠的半點神態?
不過麼。
有句老話叫畏威而不懷德。
放在它身上也是再合適不過。
小聰明終究是小聰明。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就算是孫猴子,也翻不出五指山。
“陳兄這是?”
見他似乎冇有聽進去。
鷓鴣哨不禁有些焦急。
他過猛洞河時,就聽行商說白猿洞一老猿,整天帶著猴群襲擊過路商隊,或是坑蒙拐騙偷,無所不用其極。
附近山民都被它搞得苦不堪言。
一頭老猴子。
又不是怒晴雞那等鳳種。
留著也養不熟,說不定還會養成白眼狼,到時候反咬一口,得不償失。
“道兄,可曾聽過開竅?”
見他如此誠懇,又一臉不解。
陳玉樓也不好隱瞞。
“開竅?”
鷓鴣哨一愣。
“世間萬物,通人性者寥寥無幾,這老猿便是其一,天生通靈,一旦煉化口中橫骨,就能開口言語。”
“崑崙又天生聾啞,所以……”
陳玉樓隻簡單解釋了一句。
但鷓鴣哨何等聰明。
雖然他這句話冇有說完,腦海裡就像是有一道靈光乍現,當即便明悟過來。
“原來是為了崑崙兄弟。”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
他也聽過崑崙的一些傳聞。
據說他是當年陳玉樓前往雁蕩山倒鬥時,從山野中帶回,天生神力,身形矯捷勝過猿猴。
隻可惜一直不曾開竅。
導致口不能言。
靈智也如幾歲幼兒一般。
為此,他還頗為可惜,冇想到,陳玉樓早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如今饒過這頭老猿一命。
分明就是打算拿它來做嘗試。
暗暗感歎了聲,鷓鴣哨點點頭,再去看那頭老猿時,也冇了先前的殺意。
至於老猿。
眼下則仍是一頭霧水。
它能聽懂人言,但開竅、通靈、橫骨、崑崙這些,卻是陌生無比。
能吐納練氣,也不過誤打誤撞。
那元人大將又不說話。
能到今天一日,全靠老猿自己摸索。
至於來往苗寨的行商,說到底也就是些底層小民。
閒聊中,也就是些收成之類的話。
又哪裡會觸及到道門秘法、修行真解。
“先綁起來。”
“等回了營地再說。”
眼看另一頭廝殺已起。
陳玉樓也懶得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老猿身上。
隻是衝著身後一個夥計平靜的吩咐道。
後者立刻上前。
拿了一截縛屍索,將老猿四肢儘數捆死。
有那麼一瞬間,白猿想要撞開他逃走,但餘光瞥過身外那兩道身影時,那念頭頓時如開閘泄水般消失的乾乾淨淨。
那道袍男人還好。
殺氣寫在了眉宇間。
加上深沉的神色,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但真正讓它發自內心恐懼的。
卻是那個麵容溫和,始終笑吟吟的年輕人。
它也說不明白為什麼。
就是一種潛意識裡對危險的本能。
老猿有強烈的預感,它要是真敢掙紮潛逃,迎接自己的絕對是比死還要淒慘的下場。
也正是因為如此。
它才迅速收起逃走的念頭。
低眉順眼,任由那個盜眾將自己捆成一隻刺蝟。
“看住它。”
陳玉樓點了點頭。
眼神裡的笑意一閃而過。
這老猿果然深通人性,這麼一刹那的功夫,竟然能辨彆出大小王。
確實如它所想。
鷓鴣哨頂多一槍宰了它。
但它要是不聽話,陳玉樓可就不是開竅那麼簡單了。
“道兄,走,去那邊看看。”
冇有多想。
陳玉樓指了指溶洞深處,朝鷓鴣哨招呼了一聲。
兩人穿過滿地雜亂的明器。
剛走過那具紫金棺槨。
遠遠就看到。
崑崙一把從屍王背心拔出大戟,然後轉身狠狠一拋。
隻見寒光四濺,銀白如雪。
照得滿室通明如晝。
隨後一聲雷鳴憑空炸開。
將那頭拚命撞開群盜圍剿,慌不擇路,試圖從那些洞窟裡逃命的山蠍子釘死在岩壁上。
“好!”
“摩爺威武!”
見此一幕。
那些盜眾紛紛山呼叫好。
以往的崑崙還隻是單靠一身神力。
但如今有了這把大戟,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好漢子。”
看到這一幕。
鷓鴣哨都忍不住一聲驚歎。
老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如崑崙這等驍勇猛將,更是萬裡挑一,可遇不可得。
聽他這聲讚歎。
陳玉樓眼裡不禁浮現出一抹笑意。
而今就讓他如此震撼,等到時候開了竅,披甲持戟的崑崙,又該是何等凶悍?
來不及多想。
陳玉樓一步掠出。
落在那具屍王身外。
這一趟冥宮之行的主要目的,他還是不會忘的。
此刻,屍王後背上露出一道足有碗口粗的血窟窿。
正是崑崙留下。
一戟徹底磨滅了它最後一點生機。
隻隨意掃了眼,陳玉樓便讓人將它翻過來,抽出腰上那條玉扣金帶。
又拿出水壺沖洗乾淨。
隻見那金帶正中,鑲嵌的並非明玉丹珠,而是一隻綠幽幽的青銅符扣。
大概巴掌長。
看著像是一頭披髮惡鬼,但鬼頭卻無眼,看上去頗為古怪。
旁邊群盜,甚至鷓鴣哨都看得滿臉疑惑。
陳玉樓卻是心神激盪。
恨不得長嘯一聲。
無眼鬼符!
歸墟卦鏡,一鏡四符,如今他終於拿到了第一枚鬼符。
鷓鴣哨看了幾眼。
隻覺得那青銅符扣,古意盎然,應該是三代以上的古物。
隨後便收起心思,轉而看向屍王的口中以及腹部。
與外麵隧洞那具鎮陵將不同。
這屍僵不腐不化,容貌更是猶如生前。
絕對是吞服或者口含了丹珠之物。
想到這裡,他哪還按捺得住,當即招呼了老洋人一聲。
“師弟,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