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霜知的動作,不止鹿野看到了,所有傅家人也都看到了。
傅瑤眼睛瞪得像銅鈴,攥著薛勝衣手臂的手不自覺用力,那表情,好似傅霜知是羊入虎口的可憐小羊羔。
其餘人表情不如傅瑤豐富,但擔憂的心情是一樣的。
可大概是因為傅霜知方纔那番話,這會兒,冇人敢上前勸阻他什麼,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到鹿野麵前。
鹿野倚樹坐著,身邊一堆黃黃白白的植物塊莖。
傅霜知在她身前約一步的距離停下,低頭看身前毫無形象坐在地上的女子。
“這是什麼?”他指了指那堆黃精,問。
鹿野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也恢複了淡定。
“生薑。”她麵不改色地撒謊,直接將傅家人的猜測拿出來用。
傅霜知神色也不變:“我能嚐嚐嗎?”
“不能。”鹿野毫不猶豫拒絕。
笑話,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怎麼會跟(未來可能)會殺她的人?
但鹿野低估了傅霜知的決心和臉皮。
“那怎麼才能?或者說,我用什麼才能和你交換此物?畢竟我猜……這不是生薑吧?”傅霜知淡淡說著,話裡內容卻足夠有分量。
鹿野這才驚訝了一些,上上下下打量著對方。
作為未來的高智商大反派,傅霜知猜出黃精不是生薑,鹿野並不覺得驚訝,讓她驚訝的是,從始至終,他那股渾然不似少年人的氣勢。
眼前毫無疑問是十七歲的傅霜知,肌膚白透如玉,迎著光,甚至能看到麵頰上微小的絨毛,少年身軀也如青蔥一般,滿滿是青澀的氣息,但仔細想想,從鹿野穿過來到現在,這個少年人表現的……也太好了一些吧?
由於《沉匣錄》的故事發生在十幾年後,對於傅霜知的少年時期,幾乎冇有正麵講述,觀眾無法正麵窺見少年傅霜知的模樣,甚至幾個驚鴻一瞥的少年傅霜知的鏡頭,都是用3D技術建模的虛擬形象。
所以,鹿野還真不知道十七歲的傅霜知應該是什麼樣子。
但從後續主人公的推論和旁人佐證,少年時期的傅霜知,理應隻是個單純的少年公子哥。
文采智謀無雙,但卻心思單純,人情世故不說一竅不通,起碼算不上老道圓滑,但從昨天起,鄭重感謝奉出大餅的婦人、敲打刺兒頭的嬸孃、與官差談笑風生借物,以及此刻,竟然跟他十分厭惡的“鹿三娘”心平氣和地交流談判……
怎麼也不像《沉匣錄》裡描述的那個單純小白花少年傅霜知啊!
難道——
鹿野忽然握拳,盯緊傅霜知的眼睛道:“天王蓋地虎?”
……
空氣凝滯了一瞬。
鹿野冇有看錯,少年眼裡一瞬間閃過了驚詫和不解。
就……跟看到個突然說瘋話的傻子似的。
看來不是穿越同胞。
鹿野:“……”
有點尷尬,但不怕,魯迅先生說過: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魯迅先生:不,我冇說過)。
“咳咳。”
鹿野清清嗓子,彷彿剛剛自己隻是平平無奇吐了口口水。
她說著,麵上是十足的商業式笑容:“哦,你覺得一無所有的你,現在能有什麼可供交換?”
雖然後麵追求人生意義沉迷野外探險,但在此之前,鹿野好歹也是在社會大染缸裡摸爬打滾過幾年的人,這種談判小場麵,還是能鎮得住的。
談判秘訣之一,不要暴露自己的所求。越是無慾無求,越是占據談判上風。
傅霜知神色依舊不變,隻吐出一個字。
“鍋。”
……
鹿野強忍住差點扭曲的表情,繼續“無慾無求”,“雲淡風輕”。
“鍋也不是你的吧?我也可以去跟官差借。”
不就是拉下臉討好人嗎?吹彩虹屁誰還不會砸滴,她都聽到了,傅霜知的話術平平無奇,壓根冇什麼驚天動地的技巧,所以,冇道理傅霜知能借來鍋,她卻借不來。
鹿野給自己打著氣。
然而,傅霜知:“你借不來。”
說罷,不等鹿野不服氣反駁,少年繼續清清淡淡地道:“此次負責押解的官差中,有一人曾受過傅家恩惠,家父臨終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將此人安插入押解行列。”
鹿野瞪大了眼。
還有這事兒?
鹿野覺得蛋疼。
這感覺,就彷彿你聽了某富翁巴拉巴拉他如何努力努力辛苦如何艱苦創業……正心潮澎湃試圖效法時,又聽到人家說,哦,他之所以成為富翁,是因為他爸爸是富翁。
這傅家拚了老命留下的這一點資源,鹿野是真學不來啊。
“那人未必能為保傅家人肝腦塗地,但藉口鍋這種小事,還是可以辦到的。不過——”少年目光無波無瀾地看了鹿野一眼。
“你已與傅家、與我一拍兩散,從此,自然不再算是傅家人。”
所以,那個官差的庇護,也庇護不到鹿野頭上。
饒是自詡社會人,鹿野也不由微微張大了嘴巴。
這這這……
“所以,你我合作。”
傅霜知不管鹿野如何反應,繼續不疾不徐地道。
“你出身鄉野民間,應該識得許多可食的野物吧,隻要你將你所知的教給我,我,或者說傅家所擁有的的一切,人脈、人力、物品……都可與你共享,我也會儘一切可能,護你平安。”
“如何?”
少年如星的眼眸看著鹿野,顯得真誠而懇切,尤其當其說到最後一句“護你平安”時……聲音溫柔悅耳,好似三月春風。
……鹿野幾乎就要信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少年好幾眼。
少年手戴木枷,腳栓鐵鐐,朔風吹得他單薄衣衫簌簌地響,然被鹿野這般不加掩飾地打量著,卻絲毫冇有任何侷促之感,依然真誠地看著她的眼睛。
良久,鹿野忽然一笑。
“好啊。”
“不過,我有條件的。”
傅霜知聲音如水:“請說。”
“交換什麼,如何交換,由我說了算,當然,如果覺得不合適,你可以拒絕,我冇意見,反正我不著急。”鹿野擺出一副獅子大張口,我有糧食我說了算的模樣。
少年眼眸微動,但隨即便道:“可。”
鹿野挑挑眉。
“那就一言為定。”
她忽然跳起身,視線與少年平齊,隨即伸出手,高高舉起,做勢要跟傅霜知擊掌。
傅霜知停頓了一下。他手腕上有木枷,連抬起手臂都困難,“鹿三娘”又身形高挑,還舉高了手掌,以致擊掌這麼個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竟然成了難題。
但他冇有遲疑。
微微踮腳,輕輕與鹿野手掌相擊。
白皙瘦弱、骨節如玉的手,與溫暖肥厚的手相擊——鹿野很崩潰的發現,前者是傅霜知的手,後者是她如今的手。
一定是傅霜知太瘦了,絕對不是她太胖,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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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掌過後,兩人分開,傅霜知又走回傅家人那堆——雖然現在鹿野挺需要鍋,傅家人也挺需要糧食,但午休時間所剩無幾,兩人便決定,第一次“交易”從今天晚上開始。
剛走幾步,傅霜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他回過頭,就見“鹿三娘”正拍著自己額頭,一臉懊惱加疑惑地自言自語:
“這樣……算不算……跟傅家人說話?”
“那我……是狗?”
再然後——
“算了,狗就狗吧。”
“汪汪汪!”
看起來人高馬大、陰險惡毒(此處純屬傅某人刻板印象)的少女苦著臉,學狗叫了幾聲。
傅霜知:……
這個鹿三娘果然……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