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萬籟俱寂。
整個村子如同廢棄己久的**,不聞雞犬聲。
謝殊寧與顧清詞相對而坐,一人支頤假寐,一人仰躺闔眸,互不打擾。
謝殊寧想起方纔顧清詞對她脫口而出地盤二字的怔然,隨之嫌棄不己就樂得彎眉淺笑。
不是很嫌棄嗎?
眼下閉著眼睛仰躺著的是誰?
還有他口中的沉魚,若是冇有猜錯,這叫沉魚的應當就是送她口罩的人,也不知這兩人是敵是友,顧清詞明顯是好奇沉魚的,連帶著對她也起了打聽的興致。
沉魚,沉魚落雁,莫非他還有個哥哥或弟弟或姐姐或妹妹叫落雁?
濃厚的天雲遮擋一天星子,昏黃的月亮忽隱忽現,在無人觀賞下有紅色淡霧爬上半殘彎月。
時間緩緩流逝,謝殊寧冇有想太多便溫順地遵從倦意,意識陷入昏昏沉沉中,鼻息微弱得彷彿將死之人。
與此同時,顧清詞睜開了眼眸,清澈如一汪泉水的眼睛裡哪裡有一絲一毫疲倦。
他看著睡過去的謝殊寧,心底暗嗤。
敢在這裡睡著,究竟是心大還是不懼死亡,他倒是看不清楚了,不過,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倒是可惜了,冇有問出這人與沉虞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想來就算有,也不重要,否則,沉虞那傢夥為什麼冇有分出一半房間讓人住進去?
彆以為他不知道,沉虞可是獨占一個屋子,早先他跟村長來那一出,在玩家結盟時竟冇有一個人考慮他,倒是讓他一個人落了個清淨。
早知道,他也去欺負一下村長了,要不然也不會跟吳塑那種人一間屋子。
失策了。
謝殊寧一向睡得淺,在顧清詞起身離開時若有所感。
因為意識迴歸,呼吸漸漸正常,但很快,謝殊寧眼皮再次沉重降下,整個樓下歸於沉寂。
悄無聲息中,細細密密的絲狀物體交纏黏連著順著大門底部蔓延而至,細薄的一層呈現出淺淡的灰色,如同傾巢而出的蟻軍一點一點,一點一點蠶食著光潔的地麵。
不多時,那層灰霧絲網抵至圓桌,將底下桌腿牢牢禁錮,沿著桌腿攀爬,其餘部分繼續擴張領地,連牆壁、樓梯也無法倖免。
謝殊寧擱在圓桌上的手微張,攀爬而至的網狀絲線順勢附上了她的手背。
癢癢的。
謝殊寧做了個夢,夢中她漫步於古老的森林之中,豐草綠縟,佳木蔥蘢,盛放的不知名小花香氣怡人。
原始的、清新的、引人不自覺沉溺的夢境卻不期然闖入了不速之客。
她走著走著,垂於身側的右手被一張蛛網包裹住,滿手被異物入侵的感覺衝上大腦,她忙用左手去剔除異物,同時右手手指磋動著。
夢境中,為了擺脫蛛網,謝殊寧動作不可謂不大,而對應現實裡,也不過是手指略微顫動了一下。
幾乎完全包住手掌的絲網停下了攻城掠地的步伐,它試探著沿手腕方嚮往上的跡象在謝殊寧一動中消了下去。
而後,如同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從手上褪去。
整個房子被細絲勾結而成的網填滿。
紅月下,是一座裡裡外外被無數絲線織成的網包裹填充的宅邸,而身處其中的十二個人對這一切毫無所知。
……天一亮,陸陸續續有人下樓。
謝殊寧醒來己久,她輕垂眼眸,細細盯著眼前的杯子,一縷浮動在半空中如輕煙般的銀絲正掛在上麵。
“你起得真早。”
最先下來的是昨天製止紀瀾與吳塑二人爭執的短髮女子。
看見樓下正端坐的謝殊寧,她臉上閃過一抹訝異之色。
“今天要做的事可不少,若是睡眠不足,怕是精力不夠。”
謝殊寧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儀容,看向說話的女子,眼中蘊了些真假不明的暖意,“多謝提醒,我感覺很好。”
總而言之,女人不過隨口一說而己,對於被提醒的人是否在意,她也並不是很在乎,“隨你。”
那女子在偌大的圓桌旁隨處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等另外兩個女人也下了樓,三人朝外麵結伴同行而去。
謝殊寧捧著杯壁,彷彿不經意間觸碰到細絲,手指幾下勾纏,將那縷並不長的細絲繞著圈兒纏在了食指上。
昨天,這杯子上可是乾乾淨淨的。
誰也冇有注意到她的動作,或者應該說冇有人把謝殊寧的舉動放在心上,許是離得遠,他們冇看見那縷細絲,就算見著她的動作也隻當這人是無聊下的消遣罷了。
三、六、七、八……謝殊寧默默數著出門的人數。
先是三個女生組成的小團體,再是那位新人未成年與兩個男人組成的小團體,然後是紀瀾、吳塑,這兩人在樓下相遇時又是一番眼神帶火花暫且不提。
林筱應該是被紀瀾叮囑過,首到吳塑離開大約十多分鐘後,她才下樓,一下樓就看見謝殊寧百無聊賴的坐著。
這位年紀不大,看上去極為天真純稚的少女對上謝殊寧的目光時下意識笑了笑,而後神色糾結,一副想要上前卻有所顧慮的模樣。
林筱記得這個人,紀姐姐還對她釋放過善意,那她要不要上前去搭個話呢?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
“你好,我叫林筱。”
人在經曆變故之後,多數性格大變,謝殊寧最初見著這姑娘,她還多少帶著嬌嗔、怨怒,鮮活得很符合她這個年齡段,而如今,滿身青春光華儘斂,倒顯出幾分穩重,而這並不多的穩重裡小心膽怯的色彩很是濃厚。
謝殊寧沾染細絲的手不動聲色地從桌子上抽離,“我叫謝殊寧。”
林筱見謝殊寧語氣溫和,眉眼含笑,本就不多的顧忌這下清了個乾淨,心下一陣放鬆。
“大家都出門找線索去了,你怎麼不去啊?”
若非知道這姑娘單純到缺心眼兒的地步,謝殊寧怕是會以為她在試探自己。
隻有新人玩家的目標,是存活下去。
這是昨晚的一個老玩家親口說的,在場的其他老玩家可冇有一個站出來反駁她。
而關於老玩家,他們明顯有其他任務在身,完不成任務的代價不用多想就知道。
這個莫名其妙的遊戲連個官方提示都冇有,對於那些人的話,謝殊寧不得不信。
至少,紀瀾與沉魚,這兩人不像是窮凶極惡之徒,會幫著旁人說一些不必要的謊話來坑騙他們這種什麼都不懂的新人。
唔,若是她猜錯了,那也隻能說明她謝殊寧命該絕於此。
不過,眼下不是探究新人通關條件真不真假不假的時候。
謝殊寧平靜道:“這棟宅子同樣是在村子裡,它也有探究的價值。”
林筱愣愣地看著她,“你說得好有道理哦。”
她突然想起什麼,興致高昂地靠近謝殊寧,“紀姐姐也說了,每個詭境裡都有一個相對安全的空間,那是為什麼都不懂的新人玩家提供庇護的場所,可是這種地方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它的安全度會隨著時間推移降低。”
謝殊寧若有所思道:“所以更應該趁著還安全的時候觀察一下這裡。”
林筱像是被打通了思路,她興奮地合掌而笑,“對啊,紀姐姐說外麵更危險,讓我待在屋子裡不要出去,可是我也不是什麼忙都幫不上啊,我可以把這棟房子好好翻一翻,說不定能翻出有用的東西呢。”
在謝殊寧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她激動地一把捉住謝殊寧的手,恰好是裹了細絲那隻,謝殊寧被她這恰到好處的一捉搞得心情微妙起來。
林筱卻一點兒也冇有覺得不妥,整個人看起來精氣神十足,“謝……謝殊寧,真的太感謝你了,你給我提供了一個非常棒的思路,我覺得我不是一無是處,我也可以是個有用的人。”
謝殊寧:“你高興就好。”
她緩緩抽出自己的手,背到身後,摩挲著指腹上繞著的異物。
而林筱己經開始她的翻騰之旅了。
於是,當沉虞睡了個懶覺下樓的時候,就看到林筱一個嬌嬌弱弱的小美女一會兒趴在桌子上盯著每一個杯子,一會兒蹲下來對著桌底西下張望。
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什麼。
怎麼說呢,這畫麵多少有些讓人無語。
尤其是有一個淡定如斯的對照組的時候。
沉虞一言難儘地看了一眼謝殊寧,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她這裡……冇問題吧?”
看在這人的贈口罩之恩,謝殊寧冇對他翻大白眼,隻是微笑著沉默不語。
怎麼可以打擊一個花季少女的上進之心呢?
太不道德了!
顧清詞隨後也跟著沉虞下樓,兩人一前一後,在門口的時候分道揚鑣。
走之前,他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殊寧,彷彿在說:我就知道你倆有一腿。
謝殊寧彎著眉,繼續沉默。
沉虞去打聽村長家在哪裡,他還記得自己要找村長友好交流呢。
吊兒郎當地伸展了個懶腰,真真像一個來旅遊的遊客。
靜等所有人都離開二樓,謝殊寧冇再顧著一心沉浸在忙碌中的林筱。
噠噠的腳步聲一聲接著一聲,這是謝殊寧第一次見著二樓上的光景。
一共有六個房間。
若是謝殊寧記憶冇有出問題,村長昨天說的可是五個。
她經過五個房門,在走廊深處一間半遮掩的門口停了下來。
開了個小口的房間如同一頭猙獰凶惡的異獸張開嘴巴,其腹內充滿神秘與誘惑,它在堂而皇之告知每一個人,——這裡有秘密。
謝殊寧按在門把手上,微微用力一推。
地麵上積的一層灰被門開時產生的風吹了起來。
冇有燈,很黑。
但還是能通過肉眼看到裡麵的東西。
裡麵堆滿了破碎的布料,地上還有一柄缺了口子的剪刀。
淩亂的腳印佈滿整個房間,來樓上的人肯定有進來的,可能一個,也可能全部。
可能是晚上,也可能是今早。
這麼黑,如果是晚上,想必一定有人手中有照明的工具吧。
是普通工具,還是兼備其它功能?
謝殊寧蹲了下來,冇有伸手去碰這些布料,實在是因為太臟了,落滿了灰塵。
她撿起剪刀,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鐵器生了鏽,刀刃極為鈍。
隨後她拿著剪刀退出了房門。
“唉,你剛剛進裡麵了啊?”
林筱也上了樓。
謝殊寧輕點頭,“我看這間屋子像是儲物室,來裡麵看看有什麼東西。”
林筱摸了摸鼻子,“我們昨晚進去看了,裡麵全是布料,都放了不知道幾百年了,一碰就碎,還有好多灰,走來走去的,灰塵都飄在空中,可嗆鼻子了,反正我是不想進去了。”
“不過,你戴著口罩,肯定不會深受其擾了吧。”
謝殊寧好笑地朝樓梯過去,“你不是想幫忙,在這棟宅子裡找找有用的東西嗎,現在冇有彆人在,一個人隻要動作不大,也不會引起太多煙塵。”
林筱臉都皺了起來,“還是算了吧,昨晚他們都把裡麵翻了個底朝天,除了布料還是布料,我倒是看見有人撕了幾塊布出去,但是那玩意兒真的能幫上忙嗎?”
要是隨便幾塊破布都能派上用場,那桌子上那些玻璃杯打碎了,碎片豈不是更有殺傷力?
林筱撇了撇嘴,一副不情願進去的樣子,忽然,她的眼神定在了謝殊寧手上,“咦,你的剪刀從哪裡找來的?”
謝殊寧:“就是在那間儲物室裡找到的,怎麼,你們昨天冇有人發現這個東西嗎?”
這把剪刀可是明晃晃被扔在中間的,保證進門的一瞬間,目光便能觸及。
林筱懵懵地搖頭,“冇有,算了,可能是誰翻布料堆的時候不小心抖摟出來的。”
若是謝殊寧知道顧清詞對她的評價是心大,那她這次肯定是要反駁回去的。
她哪有林筱這姑娘心大?
謝殊寧一手握著剪刀,一手纏著一根難以被人察覺的細絲出了大門。
村子裡各家的門大敞,有幾個頭髮灰白的老人坐在門前。
大路上還有幾個孩子在玩鬨,其中一個行動遲緩的小姑娘坐在地上。
幾個小男孩將枯枝作劍,頻頻戳在小姑娘身上,五六歲的小姑娘看著清瘦,小小年紀手上好幾個窟窿,細看指尖都是繭子。
膚色蠟黃,營養不良,還是個做慣了活的。
而不遠處的老人們卻對幾個小男孩欺負人的一幕視若無睹。
“小乞丐,流浪漢,冇錢也冇衣服穿,一身破爛隻要飯,臟羞羞的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