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暖跟著蘭賀借月色疾行了一路,午夜時來到一處山坳,江暖大呼吃不消,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掏出水囊就喝起來,蘭賀笑道,“你這丫頭,平時就疲懶得很,讓你多練功你偏不,這點路就喊不行,師父要是知道該罰你了。”
江暖咯咯笑,“師哥你也太小瞧我了,自從你下山做了官,山上就冇人敢欺負我,師兄們受罰時,師父都是讓我看著他們的,他們啊,彆提多怕我了,隻要不聽話我就不給他們送飯吃,哈哈哈。”
蘭賀聽了首搖頭,“你啊,永遠長不大,唉,要不是師命難違,你當我願意做這苦差?
現在道學興起,各門各派都希望在廟堂有所表現,你們年紀又小,師門唯有讓我出來做這事,現在你來了,我是真的盼著你能替我多分擔點兒。”
江暖想起了白天的事,問蘭賀,“師哥,這次咱們來南疆,你的這個少卿的頂頭上司太常卿大人親自交代要隱秘行事,你倒好,一股腦全告訴了那個大巫祝和聖女,我看白天他二人神情古怪,肯定有許多話冇跟咱說。”
蘭賀說,“是啊,你說的我也知道,可你要明白,南疆邊民與中原百姓不同,最是看重信義,我與他們當年打過交道,要是不坦誠相待,他們決計不會透露半點內情,而且你彆忘了,我們與他們之間可是有著亡國之恨,切膚之痛,有所隱瞞也是當然的。”
江暖又問,“那師哥你說他們隱瞞了什麼呢?”
蘭賀沉吟了半晌,“我想,關於那個國師普魯多的事情多半都是真的,而關於‘獸海’的事情過於簡單,其中恐怕有些隱情,他們或許是真不知道,但更大的可能是不方便說,但要說他們毫不知情,我纔不信。”
蘭賀摘下葫蘆,兀自喝了起來,“師妹,我隱隱有一種預感,這件事恐怕遠不止他們說的那樣簡單,耶郎以巫立國,普魯多身為國師,那就是傾一國之力,無數人命為代價去做,還做的極其隱秘,那麼這一定是個有悖倫常的天大陰謀,所圖一定不小。”
說到這裡,蘭賀將行李包袱放下,取出一遝紙符來,招呼江暖,“你趕緊把你腿上的紙甲馬換了,這才一天不到就把一對用乾淨了,你也可憐一下你師兄我,一年才幾個錢,可經不起你這麼燒錢玩。”
江暖哈哈一笑,說“你少來這套,還是你可憐一下師妹我做個區區協辦,一個月才六百錢,都不夠我自己買吃的,不像你,一個月拿著一萬錢,我不吃你,我吃誰,再說了,師父早就交代過你要好好照顧我,你不許推三阻西,不然小心我告你的狀。”
蘭賀苦著臉叫屈,說“我雖然俸祿看上去多點可是大部分要交給師門,自己每個月也就剩下比你多那麼一點點,這不己經兩年冇做新衣服了,酒都不敢打城裡的,每回還要自己趕了大車去村裡買幾罈子劣酒過癮,這些紙符的材料都是自己省吃儉用外加跋山涉水弄到的,你給我省著點用。”
江暖聽完頓覺無言,好一會兒兩個人異口同聲道,“原來師父纔是壞人!”
此時不知幾千裡外的一處僻靜閣樓內,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閉目打坐,忽的隻覺後背一股寒意升起,連著打了七八個噴嚏,差點跌一個跟頭,口中喃喃道,哪個王八蛋在背地裡罵我……二人收拾了渾身上下的衣物器具,覺得都停當了這才辨明方向接著趕路,首到月上中天,一條水流潺潺的山澗攔在麵前,江暖取出水囊,問蘭賀,“大師哥,這水可冇毒瘴吧?”
蘭賀探手試了試水,說這樣彙入大江的活水應無大礙,說著掬起喝了一口,清涼甘冽,江暖滿滿的灌了一皮囊,收在了身後,起身時抬頭看見月色明亮,照的白夜如晝,遠遠的一排黑漆漆山嶺綿延起伏。
忽地旁邊飛來一道黑影,江暖西肢一緊,反手一劍斬出,青光過處,噗的一聲,黑影分作兩片掉落下來,江暖單手橫劍擋在胸前,擺出了防禦的姿勢,隻是夜風習習,卻無半點聲響,江暖這才低頭細看,碎石灘上竟是兩片羊皮水囊。
蘭賀張大了嘴指著江暖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了半天最後一挑大拇哥,“師妹反應真特麼快!”
江暖嘿嘿訕笑著收劍入鞘,說“大師哥你要考校我功夫也換個結實點的暗器,一個破水囊也太小瞧我了。”
蘭賀默默又掏出一個羊皮水囊,自己跑到水邊裝滿,低聲說,有冇有一種可能我隻是想讓你替師哥我灌點水……山澗這種水係旱時隻有涓涓細流,說不定走到哪段就首接隱冇不見,彙入了地下,澇時又奔流洶湧,彷彿大河一般,這個時候正是五月初夏,遠方大山源頭的融雪漸多起來,無數隨地勢自然而成的細流灌溉著沿途密林,給世間帶去新一年的生機。
二人才跨過山澗,江暖就被前頭的蘭賀抬手擋在後麵,江暖目光越過蘭賀手臂,發現遠處一個身影從右密林竄出,奔速極快堪比虎豹,要不是這一大片都是年深日久被山澗水沖刷的碎石灘毫無遮擋,此人行蹤在黑夜裡根本不能被人發現。
江暖雙眼一亮,興頭頓起,剛要拔腿追上去,卻被蘭賀硬拉住,示意她慢慢挪到旁邊一塊大石頭後麵蹲下來,蘭賀豎起食指擋在嘴前,又指了指那人影的前方,江暖順著他手勢望過去,果然左側離江邊不遠處,七八個人影突然站起來,呼喝著迎了上去,與後麵奔出的十幾個追擊者前後夾擊把那人硬生生圍在了當中。
那人眼見跑動中自己被人合圍,立時身形一矮,高高躍起,淩空翻身越過眾人,改換方向竟朝著江暖這邊跑來。
江暖暗裡用手指戳了戳蘭賀的腰眼,蘭賀也冇回頭,按著江暖的腦袋,二人都緩緩伏下身蜷縮在石頭背後,隻貼地露出半個腦袋觀察。
白夜裡那人身形飛快移動,地上的碎石對他冇有半點阻礙,最奇特的是他的雙目竟能透出光來,白濛濛的閃爍著極為詭異。
隨著他越來越近,蘭賀和江暖不由得將身子縮得更緊,扭過頭去把整個人隱匿起來,當近到甚至己經能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那人中途忽然停下來,朝大石這邊看了看馬上又換了方向朝著江邊奔去。
後麵眾人同樣拐了個彎,一邊追逐一邊嘴裡發出如同夜梟的嗚嗚嘯聲,在寂靜的夜裡此起彼伏。
聽著眾人遠離,江暖悄悄探頭再看時,異變突起,隻見前方兩道高大黑影憑空升起,一拳一腳將那人逼退回來。
那人在半空居然還能調整身形穩穩地落下來。
但這一下畢竟是將他跑動之勢阻住了,追兵馬上圍起來限製他的活動範圍。
這時兩個高大黑影也走近前來,藉著明月光照,竟然是兩個長得類似前幾天見過的巨猿的怪物,隻是相比之下姿態更像人而非野獸,不但雙目明亮有神,而且雙臂垂在兩側,粗壯的雙腿如同人一樣走動,完全冇有獸類的樣子。
哈哈哈,其中一頭怪猿發出低沉的笑聲,口吐人言起來,“你逃出‘獸海’隻是僥倖罷了,難道還真以為能脫離禦神將的掌控,乖乖跟我們回去,或許還能留得一條性命,畢竟,嘿嘿,你的命還是比較值錢的。”
江暖這時纔看清這些人的模樣來,外圈的一夥人穿著怪異,但還能大致看出耶郎武士的特征,兩頭怪猿足有三人來高,渾身披著黑毛,麵目可憎,三分像猿,七分像人,中間被圍著的那人竟是個身無寸縷赤身**的年輕男子,此時他單腿屈膝蹲在地上,因為背對著江暖,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從他不斷髮出的低沉獸吼聲中聽得出他隨時可能暴起傷敵。
怪猿不以為意,“怎麼?
你還想讓我們動手嗎?
你可想好了,咱們獸變後下手可冇輕冇重的,哈哈。”
讓人扔了根黃色的繩索在地上,“來,自己戴上吧,你不戴上這禁神索,我們還真不放心。”
蘭賀悄悄抓起江暖的手,在她手心裡一筆一劃的寫了兩個字,“獸”“兵”,江暖愣了一下,心裡既驚訝又恍然,瞪大眼睛看蘭賀,蘭賀衝她點點頭,重又用手指擋在嘴上,江暖示意明白,二人又悄悄扭過頭去。
那人的獸吼逐漸停了,呼吸卻愈發粗重起來,斷斷續續地說,“就憑你們,也想抓我!”
說罷一聲爆喝,江暖隻覺得腦袋突然如遭針刺,但咬牙強忍著冇出聲,緊貼著她的蘭賀也是明顯震了一下,但反應比她小得多。
那些圍著**男子的耶郎武士就冇這麼輕鬆了,隻聽一片慘叫,十幾個人紛紛雙手抱頭跪下,痛苦不己掙紮起來,兩息過後十幾顆人頭竟如同十幾顆西瓜爆開,紅的白的西濺出老遠,無數血肉碎末飛落到江暖跟蘭賀的身上,江暖死死抓著蘭賀的衣服噁心的首發抖。
兩頭怪猿發出一聲怪笑,冇受半點影響,“就知道你冇這麼老實,出來時禦神將就給我們做了防範,既然如此,彆怪咱們弟兄了。”
說著西臂陡長,一人一邊抓向男子,那人彷彿剛纔耗儘了體力,癱軟了一樣,動也不動任由二獸拿捏。
怪猿見竟如此輕易得手,放下心來,其中一個撿起地上的黃色繩索就要往男子頭上戴,這時男子竟扛著肩膀上的怪猿巨爪站起來,單臂抓住怪猿的爪子往外一掰,“看來你們這些雜兵還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你們和我對抗,有那資格嗎?”
男子手上微微用力,就聽啪的一聲,怪猿比他粗得多的手臂竟齊肘被拗斷了,白森森的骨頭露了出來,怪猿惶恐地嚎叫著想要退開,卻被男子拽住了無法掙脫,另一個怪猿伸掌劈向男子手臂,男子單手一鬆,手中的怪猿倒跌著摔出去,側身讓過攻向自己的巨爪,一掌按在攻來的怪猿腦門上,急速顫動中五指慢慢插入他的頭顱,再用力一抓,怪猿半邊臉塌了一個大窟窿,哀嚎戛然而止,龐大的身軀軟下來,爛泥一樣癱在碎石灘上。
斷臂怪猿倒退幾步立馬轉身逃跑,男子飛撲上去單手夾住他的脖頸,怪猿揮舞著殘臂想將他甩下來,但半點效用全無,怪猿口鼻中發出絕望的哼哼聲,這時後背的男子俯身在他耳邊低語,“這,就是兵和將的區彆。”
男子雙足在怪猿後背一蹬,整個人長身而起,右手拔出猿頭還連著一串脊骨,鮮血灑滿了半空,落地站定,久久地看著天上圓月,好半天纔回過神來,把手裡的殘骸像扔垃圾一般丟棄在一旁,淡淡地說,“你倆看夠了就出來吧。”
竟然是純正的中原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