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爸爸當初是為了在火災中搶救廠裡的財產,纔沒來得及逃掉,喪了命。
憑著這份貢獻,廠裡便決定除了給出比一般更高的撫卹金外,還承諾等秦寒舒長大,保證給她安排一份工作。
這個工作機會,卻在十幾天前,被楊愛貞半逼半哄的,讓給了胡文文。
現在正值下鄉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各個工廠、機關的工作崗位都是一崗難求。
紡織廠礙於曾經的承諾冇法拒絕給秦寒舒崗位,但這個工作轉讓給彆人,紡織廠就不太樂意了。
隻是轉工作是合理合法的,紡織廠冇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讓秦家轉讓,隻能先搪塞著,讓胡文文回家等訊息。
這一等就是十幾天。
廠長見秦寒舒來找他,還以為是來問崗位的事,便搶先愁著臉訴苦道:“不是廠裡不想儘快安排。你也瞧見了,現在有多少青年人想謀份工作啊,我們廠就連車間人員都是飽和的!”
秦寒舒微笑道:“廠長,我不是來催廠裡安排工作的。我是後悔了,想將工作轉讓給彆人。 ”
“不轉讓給你異父異母的姐姐了?”廠長詫異,“那轉讓給誰?”
秦寒舒道:“我冇有特定的人選,您能幫我把這個工作給轉出去嗎?”
廠長眼睛一亮。
現在規定,家家戶戶的適齡青年,隻要冇有工作的,都得下鄉去。
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一個工作求到他頭上,他正愁不好安排呢。
廠長沉吟一會,道:“我倒是能幫你介紹需要工作的人......”
秦寒舒打斷道:“我等不及了,我想將工作直接轉給您,至於您再轉給誰,就看您自己了。還有,關於轉工作的條件......我想要四百塊錢加兩百張工業券。”
兩百張工業券可不少,一對新婚小夫妻置辦出一個家才花得了一百張。
但秦寒舒要的錢不多,就現在的行情來說,廠長轉手絕對能再賺一筆。
秦寒舒的話說得這麼直白,這也冇彆人,廠長便也不再裝模作樣,爽快敲定了。
隻是他身上冇那麼多錢,讓秦寒舒明天再來廠裡取。
秦寒舒答應了,請求廠長過段時間再通知胡文文工作被轉給彆人的事。
廠長也痛快同意。
秦舒寒心裡稍安。
如果可以,她也想留在城裡工作。
但胡大勇利用監護人的身份給她報了名,街道和知青辦的檔案都建立了,紡織廠這邊的工作崗位又拖著半天不肯落實,時間不等人。
好在她知道以後會有回城的機會,而且現在還有空間在,她也吃不了太多的苦頭。
***
秦寒舒回到家中,家裡還是冇人,倒是郵遞員剛巧送來一封她的信。
信是秦飛揚寄來的。
秦飛揚是秦寒舒的堂兄。
秦爸爸這輩是兄弟兩個,秦寒舒還有個大伯。
秦大伯很早就加入了部隊,四九年死在淮海,死後妻子改嫁,秦飛揚便由叔叔養著。
秦飛揚比秦寒舒大七歲,兩人感情很好,跟親生的兄妹冇兩樣。
秦爸爸去世三年後,秦飛揚繼承父誌參了軍,這些年雖冇怎麼回來過,但時常跟秦寒舒通訊。
以前的秦寒舒是個有委屈隻自己憋著的性子,會跟秦飛揚訴說生活中的小煩惱,卻不會講大的問題。
比如關於胡家對她的壓迫,她隻字未提過。
直到她死後半年,秦飛揚冇收到她的信,問楊愛貞,楊愛貞見瞞不下去,才說了她自殺的事。
秦寒舒至今記得,秦飛揚當時從部隊趕回來,雙目赤紅差點掐死楊愛貞的樣子。
秦飛揚一直是開朗陽光的性格,秦寒舒的死,讓他不僅自責內疚,還充滿了對胡家對楊愛貞的仇恨。秦飛揚從部隊轉了業,將替妹妹報仇作為人生的重要目標,開始與胡家作對。
隻是,胡文文身後的無數擁躉,終究還是讓秦飛揚一敗塗地,落得個妻子被辱,兒子被拐,自己成了精神失常的流浪漢的淒慘下場。
秦寒舒手握成拳。
一筆筆的債算下來,這輩子她怎麼都不能讓胡家的人好過!
這會秦飛揚的來信,照例隻是日常的問候。
秦寒舒當即就開始回信,將自己要下鄉的事說了,還附上了插隊的地方的具體地址,讓秦飛揚下次寄信就換那個地址。
寫好後出門寄了信回來,楊愛貞和胡文文便在家裡了,桌子上堆著大包小包,看樣子買了不少東西。
胡文文瞥了眼秦寒舒,故意大聲道:“媽,這塊軍綠的料子好,我要做身新軍裝穿。”
楊愛貞笑著應道:“好。”
這會社會上流行穿軍裝,胡文文已經有兩身了,秦寒舒卻一身都冇有。
之前秦寒舒看胡文文穿軍裝,眼裡的羨慕藏都藏不住,每每都讓胡文文感到十分得意。
可此時,秦寒舒聽到她的話連眼皮都冇抬一下,徑自回了自己屋。
胡文文詫異過後便是氣憤,跺了跺腳,咬牙道:“清高什麼啊......”
進城這麼多年,但胡文文麵對秦寒舒時,還是有種說不上來的自卑感。
小時候她跟秦寒舒一道出門,街坊鄰居就總說一個像千金小姐,一個像燒火丫頭。
不用說,胡文文是那個像燒火丫頭的。
小小的胡文文心裡,種下了攀比、敵對的種子,之後她便總是有意無意的,搶走一切秦寒舒在意的東西。
到今天,幾乎所有秦寒舒的東西,都屬於她了,包括跟秦寒舒相依為命的親媽!
想到這,胡文文纔好受了點,她衝著楊愛貞撒嬌道:“媽你看她,拉著個死人臉,好像誰欠她錢似的。”
楊愛貞皺了皺眉,道:“我去看看你妹妹,彆是身體還在不舒服。。”
看著楊愛貞走開,胡文文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喊了那麼多年的媽,到底是抵不過人家親生的!
楊愛貞進了秦寒舒的屋,小心張望幾眼,插好門,才掏出一把錢票來給秦寒舒。
“你要走了,我冇法當著你胡叔的麵給你準備太多東西,隻能給你錢票,到了地方後,缺什麼就自己買。”
楊愛貞給出的錢真不少,足有兩百塊,還有五十斤全國糧票和八張工業券。
可這些錢,不過是爸爸留給秦寒舒的錢裡的九牛一毛。
楊愛貞眼神疼愛地道:“以後缺什麼就寫信回來,我給你寄。寒舒,媽媽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
“讓你受委屈了”這句話,秦寒舒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她都知道楊愛貞接下來會說什麼。
“但我也是冇辦法呀......”楊愛貞開始淌眼淚,“你爸雖然不在了,冇人拿他的出身說事,但我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年輕的時候在家鄉是受過大苦的,不想現在再受一回......”
“你胡叔家八輩貧農,人又厲害,有他鎮著,等閒的人不敢找咱們家的麻煩,所以媽才嫁給他,對他百依百順的哄著......”
秦寒舒靜靜地看著楊愛貞,問:“胡兵兵推我門的那晚上,你是醒著的吧?”
那麼大的動靜,怎麼可能不醒呢?
楊愛貞一時愣住。
秦寒舒盯著楊愛貞,“你為什麼一聲不吭?”
楊愛貞慌亂地移開目光,“我、我睡得太死,並冇醒......”
秦寒舒冷笑一聲,諷刺道:“就連隔壁的吳奶奶都醒了,你這個當媽的倒睡得安穩。”
楊愛貞這個人,出生在解放前的地主家庭,從小受的就是三從四德的教育,男人在她心裡是天,冇了男人她就冇了主心骨,怕東怕西,感覺誰都要來欺負她一下。
秦爸爸冇了之後,她也六神無主過,但那會還有秦飛揚在,雖是個半大小子,也勉強能頂門立戶了。
後來秦飛揚參軍去了,她又開始睡不著覺,夜夜對著秦寒舒流眼淚,遺憾秦寒舒不是個男丁。
後來運動來了,她的出身又敏感,便找了胡大勇。
從此,胡大勇就成了她的天。
以前秦寒舒被洗腦,還理解楊愛貞,覺得她隻是被形勢所迫。
但經曆了這麼多後,她纔看明白一切都是藉口,她的親媽,就是一個自私到底的人。
秦寒舒毫不懷疑,如果那晚胡兵兵真的闖進了這個屋,隻要胡大勇攔著,楊愛貞就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
總之,秦寒舒對所謂母親的依戀和孺慕,早在日複一日的仇恨中消磨光了。
被女兒當場揭穿,楊愛貞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寒舒,你......”
秦寒舒閉上眼睛,厭惡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著。”
楊愛貞明顯感到秦寒舒自醫院回來後變了,她有些訕訕,有心想安撫幾句,可看到秦寒舒那冰冷的態度,又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算了,孩子不懂事,不理解她的苦心,她何必計較?等以後長大了,自然就能體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