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一頓,吃得著實不安穩。
雖上百道珍饈是以往在摺子戲中都不曾聽過的奢豪,但想到今日過後,甜春回了朝鳳,院中的那些小姑娘包括花朝都會對此心生嚮往,繼而心生狠辣長至如麥秋巳月那等人物,雲纖便覺心口堵著一塊麪團,上下難順,食不下嚥。
她捏著觸手生溫的雕花玉箸,遲遲無言。
往日不知,原來這世道做好人難,做惡人亦不易。
如她這般卡在善不能大善,惡不能大惡的庸人,更是百般刁鑽,寸步難行。
“你喜歡的,嚐嚐。”
傅紹光自下人手中接過青花碗,舀了一勺雪梨菱角湯給雲纖。
“朝鳳中飲食寡淡,時日久了口中無味,你嚐嚐這個,微……”
忍住咳,傅紹光將湯碗放在雲纖麵前,:“這幾日天寒,繡樓裡頭炭火可夠?”
“夠的。”
“可會憋悶?若憋悶我吩咐陶嬤嬤讓她晚上隔半個時辰開一開支摘窗,透些氣。”
雲纖有些驚訝,似是未曾想到傅紹光想得這樣細緻周到。
見她似有驚訝,傅紹光輕咳一聲:“看著是有些憋悶了。”
說完,他淡淡一笑,那笑意與雲纖爹爹瞧著自己做木活時一模一樣。
眼中帶著戲謔,帶著疼愛,還帶有幾分隱隱難辨的愧疚。
“這個你收著。”
自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傅紹光道:“我知你日夜練琴傷了十指,這藥是我尋人為你配製的,於傷口有奇效。”
雲纖看著那瓷瓶,久久不能平靜。
若她未經雲家滅門,若她不曾見過巳月麥秋蔑視生命的淡然,她會信傅紹光是個慈愛的爹爹。
可她不是往日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木匠之女了。
細想傅紹光的話,朝鳳院外的人分明對朝鳳院內所發生的一切,皆瞭如指掌。傅紹光知曉今日出朝鳳的是她,甚至還提前為她備了傷藥。
那他怎會不知初夏悄無聲息死在了浴桶中?
雲纖低著頭,半晌抬眸露出溫婉笑容:“謝謝爹爹。”
“父女之間何須客套?”
將那傷藥握在手中,雲纖再次道謝。
待這一餐結束,陶嬤嬤領著雲纖與甜春一同去了傅知溪的撫青院。
除了二夫人的落梅園,雲纖還不曾去過傅府其他地方,今日來到傅知溪的撫青院,她方知何為鐘鼎人家,何為富貴逼人。
撫青院不算大,可處處彰顯了院主人巧思與文雅。
一圈淡青色矮牆環護,將小姐閨閣圍繞其中。四周種著滿院的西湖海棠,花色不一,配上淡青矮牆,彆有一番鬨中取靜的意蘊。
若無滿室海棠,這院子不免少了生氣,可若無淡青壓製,滿院子花香又過於跳脫。
圍繞在中間的香閨外有一圈圍廊,廊上掛著鸚哥兒籠,牆根窩著打盹兒的三花肥貓。而傅知溪此時正站在門外,亭亭玉立,知書達理。
她唇邊帶笑,眉眼卻是淡漠。
“見過二姐姐。”
“坐。”
傅知溪向二人回禮,順勢請二人落座。
三人坐下再無言語。
甜春年歲小,心性未定,與她同住的小姑娘們還未生弑殺之心,是以她最先坐不住,不多會兒便緊張得捏起手指來。
傅知溪見狀端起茶盞上的茶碗,捏著蓋子輕輕抹去浮沫。
她賴洋洋坐在一旁,雖舉止隨性卻異常雍容尊貴,雲纖自上而下端量,不多會兒心生敬畏。
這般沉得住氣,莫說傅知溪不過是剛及笄的女子,便是戲文中那些世府主母,怕也少有這番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