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個極具壓迫感的房間,沈霽淮如釋重負。
天不知何時已經放晴,春光明媚,金光普照萬物,修剪平整的綠色草皮一直蔓延到與天際線相接。
小傢夥喜歡打高爾夫和網球,回北京以後是去俱樂部打還是在家裡專門建一個球場讓她敞開玩兒,他有些猶豫不決。
“怎麼樣?那個老傢夥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古板刻薄專橫?”
一道散漫標準的倫敦腔從背後響起,帶著股揶揄的味道。
他轉過身,看著一身白色休閒服的男人,挑了挑眉。
“來一杯?”威廉姆揚了揚手中的酒瓶。
他接過威廉姆遞過來的威士忌,抿了口。
烈酒入喉,刺激得他有些倦怠的神經立刻高速運轉起來。
“還好,聊關於Serena的事情還不算太難熬。”
威廉姆是Serena的舅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頗為貼心地安撫他: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姐姐從小就是他的驕傲,那場人為的車禍他就算閉上眼也不會放下。”
Serena長得太像姐姐了,所以父親對Serena的感情很複雜。
但愛是肯定的,隻是,老傢夥的愛尋常人承受不了。
就像長滿刺的洋蔥,愛隱藏其中,需要流著淚去尋找,當他的孩子,實屬不易。
提起十幾年前的那場車禍,沈霽淮斂去眸中的笑意,捏著杯子的指骨有些泛白,
“所以我冇有帶Serena過來,公爵年紀大了,被氣到就不好了。”
離開這棟莊嚴肅穆,古板壓抑的城堡之前,剛剛為他引路的管家一路小跑著追來,在他麵前站定時,還在大口喘氣。
“沈先生,這是公爵送給小小姐的禮物,拜托您轉交一下。”
一個典雅華美的雕花鏤空檀木盒,縈繞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烏木沉香,他接過說了句放心。
坐上車正欲吩咐司機開車時,餘光看到車窗外的老管家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眼尾的褶皺耷拉著,很為難的模樣。
他降下車窗,用眼神示意他有話儘管說。
老管家嘴唇囁嚅幾番,突然躬下身子,用近乎懇求的語氣,恭敬道:
“沈先生,您能說服小小姐常回來看看公爵嗎?他,他其實很愛小小姐。”
他十八歲就開始為萊斯特家族做事,一轉眼50年過去了。
近五年,他一直在想,如果大小姐還在的話,公爵和小小姐的關係是不是也能像尋常家族的祖孫一般融洽。
在沈霽淮眼裡,這個老管家就是這棟古堡,萊斯特家族繁複嚴苛規矩的擁護者。
這身燕尾服將他牢牢鎖在名為秩序尊卑的籠子裡,一板一眼地維持著這台嘎吱作響的老機器正常運轉。
眼下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朝他低下頭,他心裡五味雜陳,
“我儘量,凱恩,你放心,我和你一樣,都希望Serena能多和公爵親近一些。”
“謝謝,謝謝您,沈先生。”
凱恩鼻尖一澀,站直身體,目送車子駛出彆墅大門。
——
倫敦分公司出了點岔子,所以沈霽淮不得不在這兒多待一天再動身回北京。
忙到夜幕降臨時,桌麵上的手機嗡嗡嗡震動起來。
指尖剛劃過螢幕,嬌甜雀躍的聲音便迫不及待地從揚聲器裡傳出。
“daddy!”
周頌宜雙手捧著腦袋,笑得乖純甜美。
男人身後的落地窗映照著燈火璀璨的金絲雀碼頭,黑金內透點燃的鋼鐵森林裡的摩天大樓,濃霧一直蔓延到深藍色的天際線。
“喊哥哥。”
男人清墨般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浸潤著一縷紅,勁瘦冷白的手指一點點解開領帶,百無聊賴地纏繞在掌心。
“daddy——”
周頌宜嘟了嘟唇,故意拖長聲音,小腿在空中有一下冇一下地撲騰著,
“那個老傢夥還好嗎?”
“關心他?”
說著,男人起身站在玻璃櫃前,手指掠過一長排玻璃器皿,最後在印著銀色HelloKitty logo的高腳杯前停下,指尖輕敲兩下輕薄剔透的杯壁,就它了。
去年帶小傢夥去日本收集限量版HelloKitty時,遇到了一家酒杯DIY工坊,兩人一起製作了這隻無鉛純手工吹製的高腳杯。
拿到成品後小傢夥覺得太單調了,又請鑲嵌師在杯身用銀粉嵌上了她最喜歡的HelloKitty logo,讓他走到哪都要帶上它,喝酒時一定要用它。
什麼關心!
週週頌宜將頭埋進被子裡,悶聲悶氣道:
“daddy,你明知道我討厭他,為什麼還這樣說?”
沈霽淮眼皮輕掀,瞟了眼螢幕裡那張委屈巴巴的小臉,拿過醒酒瓶,不答反問:
“關心他為什麼不自己來看看?”
爺孫倆一個比一個犟,一個比一個要強,在一起時互相看不順眼,分開了又會相互掛念。
老公爵嫌棄小傢夥不學無術,孩子氣,但還是會從拍賣會上拍下天價鑽石,請設計師雕刻成HelloKitty送給她當禮物。
小傢夥嫌棄老公爵嚴苛專橫,卻又忍不住通過他瞭解老公爵的健康狀況。
“纔不是呢!”
周頌宜傲嬌哼哼一聲,看著螢幕裡握著酒杯,衿冷優雅的男人,自覺把話題岔開:
“daddy,我今天晚上和蘇菲下樓散步時,碰到了好幾個烏克蘭的小孩,都長得很漂亮。”
產自法國勃艮第的100%黑皮諾紅酒醒得恰如其分,香氣馥鬱。
沈霽淮抿了口,入喉細膩,口感醇厚,絲絨般柔滑優雅。
烏克蘭人?
沈霽淮眸光一沉,屈指敲了敲桌麵,嚴肅地叮囑道:
“乖乖,不要去接觸他們,很危險。”
“嗯嗯,我知道呀!”
少女點了點頭,猶豫道:
“但是我還是給他們錢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一點幫助。”
大概是不會有的,沈霽淮眯了眯眼。
紐約最近出現了一個犯罪團夥,打著收留戰爭難民的名義控製了很多偷渡過來的烏克蘭人,尤其是婦女小孩,利用他們在街頭博取行人的同情人斂財。
他敢確定,今天小傢夥遇到的那幾個小孩不遠處有持槍的黑人在盯著。
世界在融閤中走向分裂,在戰爭中呼籲和平,美國內部分裂情緒高漲,社會動盪不安,這也是他想帶小傢夥回北京的原因。
“今天有好好吃飯嗎?”
他放下高腳杯。
“嗯,吃了,晚餐吃了蘇菲煎的三文魚,蘸酸奶很好吃,daddy可以試一下。”
“你剛發明的黑暗料理?”
沈霽淮挑了挑眉,小傢夥莫不是又對廚房產生興趣了?
“纔不是呢,很好吃的,萊恩爺爺也這麼覺得。”
少女嬌聲嬌氣地否認,忽地靠近鏡頭,好像要從螢幕裡鑽出來,瑩潤粉唇一張一合,嬌聲道:
“daddy,你把鏡頭拿近一點。”
他聽話地拿起手機,對準自己的臉,不知是看到了什麼,少女輕歎一聲,嘟囔道:
“daddy眼睛裡麵有好多紅血絲,一點都不聽話啦,要好好休息!”
周頌宜擰著眉,擔憂簡直要從眸中溢位來,老混蛋,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年輕,一天到晚不好好休息!
一股暖流從心底劃過,沈霽淮單手托腮,含笑道:
“嗯,遵命。”
不再打擾男人的後續安排,周頌宜握著手機鑽進被子裡,側臉貼著枕頭,小聲戀戀不捨道:
“daddy,晚安,你要快點接我去北京。”
沈霽淮一顆心軟得不像話,語氣輕柔:
“好,不用掛斷視頻,我看你睡。”
從小就被他帶在身邊,小傢夥也養成了保持運動的習慣,身上瘦,肌肉線條流暢。
但約莫是年紀小的緣故,臉蛋還肉嘟嘟的,有些稚嫩的嬰兒肥,臉貼在枕頭上,擠出一圈軟肉,瞧著可愛的要命。
他一邊品酒,一邊觀察著螢幕裡睡得香甜的小傢夥。
咚咚咚——
微不可察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沈霽淮眸光微斂,指尖點了下靜音後,不疾不徐地說了聲“進”。
滴——
門從外麵打開,一襲性感V領黑裙的女人踩著高跟鞋,一手拎著兩隻高腳杯,一手拎了瓶紅酒,步伐搖曳地走進辦公室,在辦公桌麵前站定。
沈霽淮淡淡掃了眼便重新將目光放回手機螢幕上,薄白的指尖扣著桌麵,漫不經心地輕敲著。
上個真空上陣來勾引他的女人是什麼結局來著?
被視作空氣安藍也毫不在意,揚著紅唇,在看到男人手邊的酒杯時,眸光流轉,語氣輕柔道:
“看來我來的有些遲了,沈董的慶功宴已經開始了。”
她素手輕抬,撥弄了一下肩頭的長捲髮,雙手撐在辦公桌前,身體微微前傾,隻要麵前的男人稍稍一抬眼就能將該看不該看的風光儘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