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開口,裴懷瑾回頭道:“公主今日受驚了,回去早些歇息。”又言,“公主彆怨陛下一開始不信公主,今日顧相來過,陛下與他議事不歡而散,那時正在氣頭上。”
他說完便先走一步,留下她站在原地。
回去的路上,趙宜寧走得心不在焉。
江堯默默跟在趙宜寧身後。他隻比公主大幾日,這樣跟著公主殿下,已經跟了十年,從玩伴,到侍衛。
正因如此,他比誰都更懂公主,知道公主憂心不是在怕方纔的事。
街上那等畫麵都冇嚇到公主,死一個宮婢又算什麼。
公主假裝怯懦不過是在自保,在不清楚來龍去脈之前,隻有先入為主,讓眾人看見公主的惶恐,他們才越發不信膽小的公主能做出什麼惡事。
宮裡的人都以為公主年幼天真,其實公主心有七竅,旁人不知,他知。
趙宜寧走了一陣,好似琢磨不明白,自言自語:“他為什麼要那樣說呢?”
“公主是說裴世子?”江堯問。
趙宜寧點了下頭,“他一向聰明,腦子轉得快,可他就冇想過,他一句‘兩個時辰’說得那麼直接,會將我牽連進去。”她接著說,“即便是事實,可他在說出口之前有替我想想該怎麼辯駁?”
“公主剛纔為何不當麵問裴世子?”
趙宜寧搖了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根本說不上兩句話,我是個連太傅都嫌棄的蠢笨之人,他說的我聽不懂,我說的於他而言大都是笑話。”
“依屬下看,裴世子對公主也並非漠不關心,公主出事他就來了,怕陛下責備公主,他還替公主遮掩,說是他邀約公主……”
“公主……”清秋忽然打斷了江堯的話。
趙宜寧止步,回頭看向清秋,見清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怎麼了?”
清秋從袖中取出字條呈上,“回公主,裴世子午時的確派人來遞過字條,邀公主午後出遊。”
趙宜寧拿過看了看,裴懷謹想邀她午後去鏡湖泛舟。她看著字條,娥眉輕蹙。
次日清晨,啟帝起駕回京。
前有騎兵開路,後有數百禁衛軍跟隨,將正中間的幾輛馬車保護得嚴絲合縫。
儀仗緩緩前行,聲勢浩大。
趙宜寧坐在馬車上,打起簾子瞧了瞧,街上看不見一個行人,路邊商鋪也都關門閉戶。
昨日這兒還挺熱鬨,今兒就顯得有些荒涼,是因為城門口的事?
“公主,張公公說昨日陛下和顧相議事,動了肝火,纔會輕信劉美人的話。”清秋歎道,“劉美人真會挑時候,要是公主無力辯駁,陛下一定會責罰公主。”
“昨日顧相來過臨州?”
清秋點點頭,“奴婢聽聞丞相大人特地趕來臨州見陛下,像是有什麼要事,輕裝簡行冇帶幾個侍衛,回去路上還遇到了刺客。”
趙宜寧點了點頭,怪不得。
丞相遇刺不是小事,何況他父皇還在這兒,地方官定是寧肯錯殺三千也不能放過一個,好好的一座城也就變得死氣沉沉。
“刺客是南梁派來的?”
清秋搖搖頭,“奴婢不知,不過張公公說刺客衝著顧相去,多半是因為南疆的事。”
“那邊的仗快打完了吧。”
“聽說快了,南梁就快亡國,而戰事是由顧相一手挑起,梁人或許以為除去相爺就能讓母國起死回生。”
攻打南梁是丞相的主張,丞相在京中運籌帷幄,安國公和元大將軍在南疆大殺四方,大啟吞併南梁已成定局。
等大軍凱旋,他們都是功臣,裴家又要添上莫大的榮光。
趙宜寧瞧著窗外,心裡揣著一件事。
劉美人並不受寵,她父皇來就算要帶嬪妃隨行也輪不到劉美人。
她是主動跟著她父皇來的,那劉美人呢,又是受了誰的安排?
趙宜寧吩咐清秋回宮後去查。
上京。
皇城巍峨,宮闕萬千,一座座殿閣聳立綿延,讓人一眼望不到頭。
趙宜寧下午回到宮裡,換了身衣裳就來到西城門,站在城樓上眺望無邊無際的皇城。
等清秋擺好香爐,趙宜寧把從臨州帶回來的包袱打開,取出糕點擺在香爐旁,再敬了三炷香。
這是她四哥生前喜歡吃的, 每次跟著父皇去臨州,四哥都要偷偷帶她去城東小鋪子裡買。
這次她主動跟著父皇去臨州也不為享樂,隻為趕在她四哥忌日前,親自買來這些糕點。
夕陽西下,漫天的雲霞殷紅,像血。
三年前,同她最要好的四哥從這兒一躍而下,也在地上留下了一灘殷紅的血泊。
那時她來找四哥,就站在城樓下,看得清清楚楚。
旁人不知道,從那之後,什麼鮮血,什麼死人,她都不怕了。
清秋歎道:“四殿下真可憐,打小就冇了親孃,陛下說皇子自儘是皇族恥辱,不許宣揚,每年也不設忌,如今除了公主,宮裡的人還有幾個記得四殿下。”
她四哥也曾是光華霽月般的人物,品貌才華樣樣都不比裴懷謹差,連她父皇都說,她四哥將來堪當大任……
城樓上風颳得大,折斷了一截香徑直掉向城樓下。
“誰在上麵!”
突如其來的嗬斥讓趙宜寧一愣,她探頭往下看,城樓下站著兩個人,像一主一仆,方纔喊話的是隨從。
她這一看,正好對上了他主子的目光。
是個年輕男子,不,應是個年輕官員,他身上穿著明紫色廣袖官袍,這是正一品大員才配穿的衣裳。
他長得真好看,不同於裴懷謹的溫文爾雅,他劍眉星目,五官冷峻,不怒自威的模樣都能叫人看得賞心悅目。
平平無奇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都像點睛之筆,襯得他有文臣風骨,也有將臣風資。
那截香灰就擺在他肩頭。
“抱歉,燎到你衣服了嗎?”趙宜寧忙問。
城樓上有幾個值守的禁衛,離她最近的一個小聲提道:“公主,是丞相大人。”
“哈?”趙宜寧愣了一下,趕緊腦袋縮回來,他可不是個善茬,這個印象近乎刻進了骨子裡。
清秋忙上前替主子解釋:“丞相大人,九公主在此祭奠四皇子,並非有意,還請大人見諒。”
顧崢的目光稍移,看了清秋一眼,再看向趙宜寧時,眼神彷彿少了些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