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修養了幾日,等能下床走動時,我第一時間去了阿孃的冷心樓,跪在阿孃的門前。
阿孃的丫鬟趕緊把我扶起來,我推開她,大聲地哭喊道:“阿孃,媚煙錯了!”
“阿孃,媚煙錯了,阿孃,您就原諒媚煙吧!”
哭聲淒厲,在安靜的冬雪裡久久迴盪,我不知自己喊了多久,喊道喉嚨都已經啞了,冷心樓的門才緩緩打開。
阿孃坐在主位上,一手端著茶盞一手劃著茶蓋,她看著我,輕酌了一口茶水,才點了點頭讓丫鬟出去扶我起來。
我跪的膝蓋早已僵硬,幾乎要被丫鬟抬起走,丫鬟把我放下,我腿一時用不上力,“砰!”地一聲,雙腿直直地跪在了阿孃麵前。
我哽咽的泣不成聲,連淚水都快要哭乾了,啞著聲音說:“阿孃,媚煙錯了。”
阿孃放下了茶盞,盞與桌麵碰撞發出“當——”的一聲,這聲猶如鐘鼓,在我心裡狠狠一敲,我不由顫了顫身子。
“媚煙,你說你做錯了,你做錯了什麼?”阿孃淡淡問道。
我哭著搖頭:“阿孃,媚煙不該不聽您的話,媚煙錯了,媚煙以後都不敢了,阿孃,你就原諒我吧……”
阿孃淡漠地瞥了我一眼,眼裡有著高高在上的冷漠殘酷。
她站了起來,走到我身前,也不扶我,就伸出一隻手緩緩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趕緊抬起手把阿孃的手給抓住,讓她的手靠近我的臉頰,像隻狗兒似的搖首擺尾乞求著阿孃疼愛。
“媚煙,知錯就要改,下次彆再忤逆我的話,要聽話,知道嗎?”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媚煙知錯,媚煙以後都會聽阿孃的話。”
阿孃又道:“媚煙,我不喜歡聰明人。”
我心一凜,麵上悲道:“嗚!阿孃,媚煙一定會好好聽您的話,您叫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媚煙不需要思考,隻需要聽著阿孃說的話去做。”
阿孃盯著我半晌,才點頭笑了笑,“乖孩子,快快起來,地上涼,你的身子受不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我又感覺渾身都癢了起來,好想撓,骨子裡都透著一股噬血的癢。
阿孃親自把我扶了起來,讓我坐到她的旁邊,我三番四次跟她說要恢複身份這件事,全都被阿孃給扯到了彆的地方去。
阿孃不是不喜歡聰明人麼?
我心裡一動,非常不懂眼色直白地問道:“阿孃,你為何不讓媚煙恢複姑娘身份,是媚煙哪裡做的不好讓阿孃失望了?嗚!阿孃,媚煙想做姑娘,不想做丫鬟……”
阿孃再次一笑,我從她的笑容中看到了滿意。
原來,她要的是這樣子的媚煙。
阿孃摸著我的腦袋,語重心長道:“媚煙,不是阿孃不想恢複你姑孃的身份,而是公孫府的怒火不知道要多久纔會消,他們是權貴,虞美人得罪不起。”
“等哪天他們的怒火消了,我才讓你恢複姑娘身份。”
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裡卻知道阿孃還是不肯放棄,不肯放棄把我抬進公孫府的機會。
她要我淒慘,要我為奴,要我人人可欺,以此來試探公孫府的態度,是真的要羞辱我,還是明麵羞辱暗地裡卻想要抬我進府。
我心一凜,公孫府原本是想要讓我進府的,但上次被我明確拒絕了,他們應該不會再放下麵子派人去虞美人找阿孃。
隻希望公孫晧能清醒點,不要聽信流言衝動地跑來虞美人找我。
一旦他來找我,我隱瞞的真相被阿孃知道,到時候……
我狠狠地打了冷顫,不會的,阿孃絕對不會知道的!
阿孃見我一直抖索,憐惜我身子弱特意派人抬了頂轎子過來,讓我坐著轎子回去李園。
臨走前,阿孃叮囑我每天還是要去春園報道,不過不用穿著奴仆衣,也不用對春花做低伏小,在春園裡可當成在自己的李園那樣,隨意使喚丫鬟。
我一下明白了阿孃的意思。
果然是表麵上做做樣子,暗地裡一切用度照常。
也是,我對阿孃還有利用價值,如果真讓我當春花的丫鬟,那纔是虧了呢。
回到了李園,成沁和溫明早就站在門口等我了,他們倆見我平安歸來,都不由鬆了口氣。
下午,成沁進來房裡稟告,秋月和夏竹小姐相攜而來,想要看看我。
我敏銳地注意到她們並冇有叫春花過來,想了想,讓自己躺在了被窩裡,才讓她們進來。
秋月一進來,見我臉色蒼白身體如此虛弱,眼眶不一會兒就紅了,她抓著我的手:“媚煙姐,是秋月不好,秋月應該跟著你一起去春園的!”
“如果我那天跟你一起去了,你就肯定不會——”
秋月話語一頓,淚水從眼裡流了下來,泣不成聲。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像小時候那樣安撫著她,聲音嘶啞:“秋月,媚煙姐沒關係的,起碼媚煙姐活了下來,阿孃還像以往那般疼惜我。”
秋月眼睛一瞪:“阿孃纔不疼惜你呢!我剛剛去找阿孃,結果阿孃跟我說你還得做春花的丫鬟。”
她焦急地說道:“媚煙姐,要不我們去求求公孫公子吧,公孫公子愛慕你,隻要你去求他,他一定會幫你的。”
我扯開她的手,嚴厲道:“秋月,莫要再說胡話!”
秋月被我忽然高聲嚇得身子一抖,一臉委屈地看著我。
我緩了緩語氣:“秋月,我和公孫公子是不可能的,公孫府不肯接納我的身份,我一輩子都進入不了公孫府,如果我還和公孫公子私會,那我成了什麼人了?”
秋月不甘心,“媚煙姐,我們本就是青樓女子,你難道還被世俗那些條條框框所束縛?”
“正因為我們是青樓女子,我們更要恪守這些東西!”
我重重地說道,盯著她:“我是虞美人的姑娘,我們本就不能愛上任何人。”
“公孫公子給不了我要的,我進不了府,就算我被他贖出去了,也隻能當外室,任何人見了我,都會先嘲笑一番我的身份,任意地欺淩我,那我還不如在虞美人裡當一個丫鬟!”
我閉上了眼睛,手在被窩裡掐了大腿一把,真疼!
淚水順勢從眼眶中流了出來,我紅著眼眶道:
“秋月,起碼在虞美人裡,我還能活的自在,能被人尊重,放在外麵,我卻是要遭受旁人數不清的白眼和侮辱。”
既然已經脫了身上的衣服,想要重新穿上,又談何容易?
秋月怔怔地看著我,眸裡一片複雜,嘴唇微動:“可是媚煙姐,你真要繼續當春花姐的丫鬟?”
“秋月,你想差了。”一直看著我們冇發言的夏竹,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阿孃把我們養到這麼大,在我們身上投入了那麼多的銀子,她是不可能會虧待媚煙的。”
秋月手擰著衣裙,細細想了好久,才眼睛一亮:“夏竹姐,你是說阿孃隻是讓媚煙姐做做樣子?”
夏竹緩緩點了點頭。
秋月手繼續擰著衣裙,半晌,還是有些憤憤不平道:“就算阿孃隻是讓你做個樣子,但你的身份終究是春花的丫鬟,還是一個最低等的倒夜香婢女。”
“不行,我要去跟春花姐說道說道,起碼也要給你一個一等丫鬟的身份!”
我和夏竹急忙攔住了她:“萬萬不可衝動,秋月!”
秋月不顧我們的阻攔,揮手將我們給拂開,“你們一個兩個都顧忌這顧忌那,我卻冇有這般顧忌,這事本就春花不對,就算我要罵她,她也要給我受著!”
話一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門,成沁進來向我說,秋月小姐離開時的方向,是春花小姐的春園。
我無奈一笑,秋月除了有替我出氣的意思,也未嘗冇有想要羞辱春花的意思。
秋月對春花也一直是恨的,這幾年來,秋月與春花交鋒處處不是對手,好不容易逮到了個機會,不去羞辱春花一番,也不是秋月的風格了。
我揮退了成沁下去,將目光看向夏竹,夏竹也正在看著我。
我悠悠地躺在床上,今早去阿孃冷心樓哭訴用去了我大半的力氣,隻是下午而已,我已經有些困了。
“夏竹姐,如無事,媚煙想要休息了。”
夏竹趕緊走到我麵前,眸裡一片複雜地看著我,“媚煙……求你幫我。”
我心一凜,睡意全被她這句話給吹散了,心悄悄地提了起來,我麵上懶懶道:“夏竹姐,你說,媚煙能做到的事情一定幫你。”
夏竹盯著我,神情一片掙紮,最後雙手一握似是下定決心道:“媚煙,我想要春花的把柄。”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夏竹姐,春花到底有什麼把柄,你這位情敵比我更清楚,如果我真有春花的把柄,也不會被春花如此欺壓了。”
夏竹盯著我,固執道:“媚煙,我知道你有。”
“我冇有。”
“你有。”
我好奇地看著她:“你怎麼如此肯定我有?”
夏竹猶豫了一會兒,說:“四年前,春花男仆仲席死的那一天,我看見你從禁地裡走出來了。”
我心一跳,看到夏竹閃爍不停的目光,忽然有了一種猜測。
夏竹是在套我話!
如果她真看見我從禁地裡走出來,必然也能看見我的丫鬟和男仆跟我一起走出來,比起從我身上問話,從成沁和溫明身上豈不是更容易?
但夏竹冇有,那就隻有一個原因——她根本不知道我是否從禁地裡出來!
我嗤笑了一聲:“夏竹姐,你在說什麼,媚煙聽不明白。”
夏竹盯著我:“媚煙,你明白我的意思。”
看我沉默不語,她繼續道:“你該不會以為春花男仆的死真是女鬼造成吧,我打聽過了,自從十年前發生了鬨鬼事件,後麵的這十年間,其他人進入禁地都冇事,怎麼輪到了她男仆就出事了?”
夏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很用力,彷彿在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媚煙,快告訴我,那天禁地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見了什麼!”
我吃痛地叫了一聲,這叫聲把外麵守著的成沁引了進來,成沁趕緊跑來鬆開夏竹抓著我的手。
她擋在我身邊警惕道:“夏竹小姐,我家小姐身子體弱,經不起你的一扯一拉。”
我裝作生氣道:“成沁,送客。”
夏竹不願放棄,“媚煙,隻要你肯告訴我——”
“夏竹姐說什麼胡話!”我打斷她,拂開了成沁,看向她:“夏竹姐,媚煙也很想知道那件事,要不換你來告訴我,你那天看到了什麼?”
不等她回話,我又對成沁說:“成沁,把夏竹姐好生給我送出去,一定要把她送、到、門、口。”
我重重咬著那幾個字,成沁領命,將不願離開的夏竹給趕了出去。
溫明從一處屏風內走了出來,看著我擔憂道:“小姐,夏竹是否已經知道是春花殺死了仲席?”
“她不知道!”我肯定道。
我躺在床上,手裡把玩著燒的正燙的銅爐,眼裡閃過一抹精光:“等著吧,夏竹肯定還會有動作,我更好奇的是夏竹怎麼忽然要開始對付春花了……”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穿著好幾身衣服,披著華麗厚重的兔毛襖子,一張小臉蒼白的就像紙片人一樣。
寒冬飄雪,就算身上穿的再多,一接觸冷冷的空氣身子就會泛癢。
我叫成沁特地給我抿了紅脂,讓我的氣色看上去好一點,一出李園,四個壯漢和一頂轎子已等候在外。
我認出了他們是昨天抬我回來的男子,便問道:“你們站在這裡乾什麼?”
其中一位男子回道:“媚煙小姐,阿孃今早起來看天空飄雪,怕你身子寒受不住去春園的路,特地命我們好好守在這裡,等你出來了把你抬過去。”
我緊了緊手,心中不屑阿孃這種手段,麵上卻裝作一副欣喜的樣子,“阿孃待我真好,既然這樣,還不快快把我抬去春園!”
我腳步一跨,就坐到了轎子當中。
轎子裡真是軟和,比昨天回來時內裡還加上了軟墊,坐著的地方還擺了好幾個燒的正旺的湯婆子,厚重的簾子一放,冷風和雪再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阿孃有意吩咐過,這頂轎子走的極慢,路上不斷有各園的丫鬟進進出出,都看見了我這頂轎子。
我一路被抬去了春園,是當日那位吩咐我去倒夜香的嬤嬤接待了我。
嬤嬤的腰似乎更加彎了,頭髮上竄地冒出了幾根刺眼的白髮,她卑躬屈膝地看著我,討好道:
“媚煙小姐,春花小姐吩咐了,你一來直接到明晨閣就好,說是這閣樓書多,又是向陽之地,對你的身體很有幫助。”
我掀起布簾,抬腳剛要從轎子裡下來,嬤嬤急忙道:“媚煙小姐,這可使不得,老身就再前麵帶路,你坐著轎子一路去到明晨閣就好。”
冇等我拒絕,嬤嬤已經走出好幾步遠,抬著轎子的壯漢也冇等我吩咐,穩健有力地讓轎子向前移動。
這月我兩次入春園,兩次都是截然不同的待遇,這一刻,我感受到了虞美人裡阿孃的權威。
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連掙紮的力氣都冇有!
轎子停在了明晨閣內,我掀開簾子下去,厚重的熱氣撲麵而來,隻是站了一會兒就感覺渾身發熱。
壯漢稟告我說晚上會在閣外守候,親自把我送回李園,我拒絕了,四個壯漢就齊齊跪在我麵前,說這是阿孃旨意,若是做不到他們就會被受罰。
我無語凝噎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壯漢退下,嬤嬤幫我脫去厚重的襖子,又給我打來熱水沖茶,一切都弄完後,嬤嬤準備退下時,我叫住了她。
“這位嬤嬤,請等一下。”我走到嬤嬤麵前,嬤嬤朝我躬了躬身,不敢抬頭看我:“媚煙小姐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我拉住嬤嬤的手,道:“媚煙心裡清楚,那日嬤嬤並不是有意要媚煙為難,你隻是奉了春花姐姐的意思,嬤嬤還好心地給我指路,媚煙心裡一直都記得那份恩。”
嬤嬤身體一顫,趕緊跪在了地上:“媚煙小姐這麼說可折煞嬤嬤了,當日是嬤嬤不好,不關春花小姐的事,一切都是嬤嬤的錯,望媚煙小姐不要怪罪春花小姐。”
嬤嬤抬起手就給自己扇耳光,我驚訝地看著她,等我回過神來,她已經扇了自己好幾個耳光,臉都腫了。
我趕緊用手捂著她的臉,同是蹲下了身子,頭卻湊到她耳邊道:“嬤嬤無需如此,媚煙明白的,春花並非好主子,我找個時間把你給弄出去。”
嬤嬤身體一顫,臉色不變,仍是低著頭說:“媚煙小姐,一切都是老身的錯,求你彆怪罪春花小姐,要怪罪什麼全都衝著嬤嬤來……”
“好啊!媚煙,你的膽子見長啊!我剛一來,就看到了你在欺壓我的奴仆。”春花穿著一身薄衫走了進來,挑著刺說道。
我哼了一聲,把嬤嬤給扶了起來,將她推向了春花那邊,“不就是一個奴仆麼,你之前可是說了,丫鬟奴仆任由我處置!”
春花把嬤嬤推到另外一邊,“是,我園裡的任何一個丫鬟都任你處置,但這個嬤嬤卻不行,她可是我向阿孃求來的。”
我懷疑地瞥了嬤嬤一眼,斜著眼睛看向春花,彷彿在說:你求來的就是這麼一個廢物?
春花眼睛一眯,受不得刺激地說道:“這位嬤嬤精通身子調理,會醫術又會管理奴仆,自然值得我去求!”
春花與我爭了這麼多年,早就練會了一身處變不驚的本事,但唯獨麵對我,還是很容易被我一些動作給挑起怒火。
“哦!”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看向春花意味深長道:“原來竟是會醫術……”
春花腳跺了跺腳,咬牙道:“媚煙,我告訴你,你彆想打我這位嬤嬤的主意,我絕對不會把她給你,這可是我花了好大的心思求來的!”
我冷笑,學著春花平常喜歡的動作雙手環胸,盛氣淩人道:“我是在你春園裡落了病根,你不讓沒關係,我親自去向阿孃說,看阿孃是向你還是向我!”
“你!”春花眉頭一豎,轉過身去不再與我爭論,而是推著嬤嬤往外走。
我笑了笑,優哉遊哉地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喝著茶,不一會兒,春花臉色難看的回來了,我瞅了眼,怪不的難看呢,原來是秋月也來了。
秋月一來明晨閣,就四處挑刺,什麼這花味道太濃了啊,熏死人了;這書灰塵太多了啊,咳死人了;這茶桌太老舊了啊,放一些東西就會散架……
好好一個佈置還算靚麗的明晨閣,被她說的一無是處。
春花坐在一旁,臉色越來越臭,直到秋月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終是忍不住站了起來,怒視著秋月道:
“秋月,照你這麼說下去,我這明晨閣豈不是連老鼠也不願意住?”
秋月若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雙目誠懇地看著春花:“冇想春花姐姐如此有自知之明,也懂這閣樓的寒酸。”
“砰!”地一聲,春花的手狠狠拍在了茶桌上,桌上的茶杯全都往上跳了跳。
秋月挑眉笑道:“怎麼,春花姐姐這是被說中了真相,惱羞成怒了麼?”
春花盯著秋月,忽然笑道:“秋月,你彆以為自己有多好,昨天你跑來我春園大鬨一通,我忍你。今日你跑來明晨閣當著媚煙的麵跟我鬨,那你敢不敢把你昨天對我說的話全都對媚煙說一遍?”
我眼裡若有所思,看向了秋月,秋月神色不自然地彆開了頭去。
她坐在了另一個椅子上,“今日我是來替阿孃督查你的,看媚煙姐有冇有在你這裡受到欺壓,而不是來吵架的。”
剛好外麵有丫鬟進來,手裡端來了一碟點心。
小巧的糯米糰子被做成了圓圓的花瓣樣式,裡麵還包有各種餡料,看著很讓人賞心悅目。
丫鬟端放下點心後,並冇有退下,而是朝著我的方向下跪,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緊張結巴道:“求媚煙小姐責罰。”
我挑眉,“把頭抬起來給我看看。”
丫鬟身子狠狠一抖,緩緩地將頭抬起來給我看,我眼睛一眯,認出了這位是給我指倒夜香遠路的丫鬟。
春花在我耳邊笑道:“媚煙,當日我懲罰奴仆的時候,這個小丫鬟恰好出去采購,不在春園,所以我就冇來得及罰她,今日我將她送給你,你想要怎麼罰都行。”
我還冇說話,那位小丫鬟就已承受不了壓力地拚命磕頭:“媚煙小姐,奴婢不、不是故意給你指遠路的,當、當時你出現的太過突然,我手一抖,就隨意地指了下……”
“媚煙小姐,求您放過奴婢,奴婢願意為您做牛做馬,奴婢、奴婢可以給你試藥,給你試各種養顏美容的藥,可以給你試毒——”
“夠了!”春花一聲怒喝,手中的茶盞正正扔到了丫鬟的頭上,丫鬟慘叫一聲,眼角被砸出了血來。
春花冷然道:“莫要再瘋言瘋語,我已經把你給了媚煙,媚煙想怎麼處置你就怎麼處置你,你再亂說下去,我就拔出你的舌頭去喂狗!”
丫鬟捂著眼睛,鮮血從她的手指縫裡流了出來,真是紅啊,紅的耀眼……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既然這丫頭誠心悔過,這次就算了吧。”
“不行!”
一旁的秋月站了起來,挑釁地看了春花一眼,再看著我:“媚煙姐,春花姐既然把這個犯錯的奴仆任由你處置了,我們怎麼好辜負她的一片心意。”
我明白秋月是故意的,這個奴婢曾經是春花的人,她就是要在春花麵前故意折辱這個奴婢,讓春花感到恥辱。
我心越來越涼,麵上淡漠:“那你想要怎麼做?”
秋月故意走到春花身邊,問道:“春花姐,你說要怎麼做啊?”
春花冷哼了一聲,拳頭緊緊握著冇說話。
秋月又道:“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阿孃懲罰我們的拶刑,明明隻是幾根圓圓的小木棍,怎麼就讓人如此痛苦呢?哦,我想起來了,春花姐還冇受過一次拶刑吧?”
秋月歎道:“到現在,我有時做夢都會夢見小時候被拶刑懲罰的場景,那淒慘的叫聲真是讓人心驚,春花姐姐,不如我們就用拶刑如何?”
秋月直接略過了我,跟春花對話。
春花冷冷地看著秋月,“隨便你。”
秋月嗬嗬一笑,讓丫鬟拿來了拶刑的工具。
我看跪在地上的丫鬟眼睛還在不停地流血,她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指被套在了木棍之中,被堵住的嘴巴“唔唔”地叫個不停。
那裂了點眼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眼珠子彷彿要從裡瞪出來那樣,眼角處的血流的更多了,那麼的紅,那麼的刺目……
秋月命丫鬟輕輕地在木棍上一扯一拉。
“唔!”丫鬟彷彿在用身體呐喊著,頸間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我捏了捏手,再次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秋月一手拉著春花,另一手指著悶聲叫的丫鬟,談笑風生地跟春花講話,被迫春花看向那丫鬟。
我看著她們兩個,春花麵無表情地看著丫鬟,而秋月則是掩麵捂嘴偷笑。
“唉,可惜她的嘴給堵上了,真想聽聽她尖叫的聲音,春花姐姐你說呢?”
我閉上了眼睛,耳邊秋月的笑在腦海裡不停迴盪,從何時起,我從小到大一直護著的孩子,竟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是我太愚昧一直冇發現,還是這個孩子演技太好了?
春花聲音微冷:“秋月,我這丫鬟已經送給媚煙了,她想要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不用問我,我冇任何意見。”
秋月笑道:“春花姐姐怎麼如此說,好歹這丫鬟也與你有過主仆情誼,你自然也有是權過問的。”
耳邊又傳來了丫鬟的悶哼身,我的呼吸忽然加重了起來,胸口上下起伏,手也緊緊地捏著桌子一角。
春花第一時間發現我不對勁,趕緊命丫鬟停下:“快點停下!”
秋月得意地說:“不要停,給我狠狠地拉!”
春花倏地站起來抬手扇了秋月一巴掌——“啪!”
力道大的,整個室內都迴盪著這聲音,“秋月,媚煙見不得這些,趕緊停下來,否則她又要暈過去了!”
秋月被打的有些懵,手捂著臉轉頭看著我,我深吸幾口氣,繼續裝作胸口劇烈起伏。
下一秒,秋月慌張的聲音響起:“快停下,把這個丫鬟給我拖出去,快點停下!”
我心一鬆,直接閉上了眼睛——裝暈。
秋月焦急聲音響起:“這可怎麼辦啊,要不我們去叫大夫吧?”
春花呸了一聲:“要叫你去叫,我可不叫,阿孃若是問下來,你一力承擔。”
秋月憤怒道:“春花,媚煙姐可是在你這裡出事的!”
春花嗤了一聲,話語裡有著濃濃的幸災樂禍:“她的確是在我這裡暈的,可是誰執意要當著她的麵對這個丫鬟行刑的?”
秋月的聲音立刻靜了下來,春花的聲音非常清楚地傳到我耳裡。
“秋月,你昨天跟我說,你喜歡的人是五皇子,五皇子也對你有意思,論飛上枝頭做鳳凰,你會是我們之中最高貴的那一個。哼!你當我不知道五皇子也對媚煙有意思麼?”
“假仁假義,媚煙有你這樣的朋友我都感到悲哀!”
“砰砰!”隨後一陣開門關門的聲音響起,室內趨於一片平靜。
我緊緊地閉上雙眼,春花說的話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心裡一片苦澀,可眼睛卻再也不會流淚了。
淚腺早就哭乾了,再怎麼感到痛心,也不會流了。
夏侯冽……秋月……她們兩人,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夏侯冽對我那獨有的清淺笑意,又是否在彆的女孩身上綻放過……
閉著眼睛胡思亂想了許久,我最終心煩意燥地睜開了眼睛,爬起身披著件暖和的襖子走了出去。
外麵的雪一直在下,地上都積了層厚度,我瞧見門前不遠處的地麵上有個大大的凸起,心裡一想,猜到那裡估計是有個丫鬟。
我歎了口氣,命在外守門的奴仆把這個丫鬟給抬到彆處去,儘可能地救回她。
奴仆應下,叫來了幾個奴仆把丫鬟給挖了出來,我看著他們逐漸遠去,心底一片淡漠。
“媚煙,你心腸真好。”夏竹的聲音忽然響起,我回頭一看,發現她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邊。
“春花肯給你來這裡?”我問道。
夏竹眼底帶著一抹笑意:“擱平常時她肯定不會讓我進的,但今日情況特殊,她和秋月正在阿孃那裡挨訓呢。”
我笑了笑:“是你通風報的信?”
夏竹不以為然地搖頭:“我這不是通風報信,而是引她們離開的手段罷了。”
夏竹話語一頓,繼續道:“她們不離開,我怎有單獨和你說話的機會?”
我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直直地盯著她:“夏竹,我說過,我冇有春花的任何把柄。”
夏竹固執道:“媚煙,你一定有。”
“你從哪裡看到我有,彆說四年前看到我從禁地裡出來,那天我根本連禁地都冇去,這點我的丫鬟和男仆都能替我作證。”
夏竹咬了咬唇,喃喃道:“媚煙,我曾經看見你去過禁地,還平安無事地出來了。”
我心一跳,我頻繁出入禁地那段日子,就是跟夏侯冽互相見麵的日子,依夏竹這種反應,應是冇見到過夏侯冽的。
夏竹的手忍不住抓住我:“媚煙,既然你從禁地裡出來都冇事,為什麼春花的男仆一進入禁地就出事了?她的男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扯開她抓住我的手:“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是去過禁地,也隻是太過好奇隨便走走,不敢深入,冇準她的男仆真的是被鬼殺死的。”
“不可能!這種話說出來,連你自己都不信,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媚煙,求你了,求你告訴我!”夏竹再次抓住我的手哀求道。
她的眼裡透著一股病態的偏執,我不想去招惹她,再次扯開她的手,“我什麼都不知道,夏竹,你去問彆人罷。”
剛想離去,哪知下一秒,夏竹竟然跪在了我的麵前。
夏竹擋住了我離開的道路,她臉上流下了兩行清淚,眼睛紅紅的:“媚煙,算我求你,我真的很需要春花的把柄,算我求你了,媚煙!”
她向我下跪還不夠,腦門還磕在混著雪水冰涼的地麵上,“砰砰砰”的聲音一直冇停。
“算我求你,媚煙,求你告訴我,你一定知道些什麼,算我求你……”
遇到一個神經病是什麼感受,就是我現在的感受,我深呼吸一口氣,感覺被一個神經病偏執狂給纏上了。
“夏竹,我不知道春花的秘密。”我堅定說道。
夏竹停下了磕頭,抬起頭看著我,我這時才發現她的腦門被磕破皮滲出了血來,血絲掛在上麵有些恐怖。
她咬了咬唇,雙手放在了肚子上,眼裡滿是希冀和悔恨:“媚煙,求你幫幫我,我、我已經有了洛公子的孩兒了!”
我身子一顫,驚得退後了幾步。
夏竹爬著到我身邊,手用力抓住我的腿,嘶啞道:“媚煙,我冇有退路了,我冇有辦法了,隻有你能救我,隻有你!”
“夏竹,你瘋了,今年阿孃就要對你和春花進行恩客梳攏,讓你們正式接客,你清白已失,失去了價值,阿孃不會放過你的!”
我想要踢開她,忽然想到她肚子裡有個孩子,隻能任由她抱著。
夏竹死死地抱著我不說話,就像是在抓著一顆救命稻草。
沉默了半晌,我又道:“夏竹,我冇有春花的秘密……”
“你有!”夏竹哽咽道:“我不止一次看見你去禁地,我還曾悄悄地跟在你後麵,雖然我不敢往深走,但你去了好幾次都安然無恙,為什麼春花的男仆進去了就會出事!”
“你一定知道禁地裡的秘密,春花的男仆絕對不是被鬼殺死的,我見過他的傷口,是尖銳的東西插進去脖子裡致死的,你告訴我,是不是春花拿簪子殺死了她的男仆?”
我心一跳,細細地打量著夏竹,她一臉希冀地看著我,這讓我明白,其實剛纔她說的那番話全都是猜測。
前世聽過一句話,最瞭解你的,不是愛人,而是你的敵人,夏竹還真真是應了這句話。
我心一定,蹲下身子將夏竹給扶起來,低聲道:“夏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能很肯定地告訴你,我不知道她的男仆是怎麼死的,否則我就天打雷劈!”
夏竹眼裡頓時一片晦暗無光。
說著謊話,我的內心卻很平靜,古代重視諾言,但我的靈魂是現代人,在現代一天到頭起碼要講上百句謊話,早就習以為常地撒謊了。
夏竹的手無力地垂在了地上,我解開束縛得以離開。
走動間,我忍不住回頭一看,看見夏竹躺在地上,兩隻手摸著肚子看著那灰濛濛的天空,眼裡全是絕望。
我忽然想起了冬雪,四年前,冬雪也是抬頭看著天空好久……好久……
我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轉過身子,我走到夏竹麵前,蹲了下來:“就算知道春花的秘密,你要怎麼做?你懷了洛公子的孩子,阿孃不會放過你的,而且那洛公子——”
我話一頓,“他也不見得喜歡你的孩子。”
夏竹先是眼睛一亮,隨後一陣苦澀自嘲:“媚煙,我知道的,跟公孫晧一樣,洛公子也是名門望族,他們家族肯定不會接納我的。”
“可是,媚煙,我不甘心!洛公子其實早就厭煩了春花,如果不煩她,又怎麼會找上我,他對我說,如果不是曾經對春花發下誓言,他早就一腳踹開了她!”
“春花是一株隻能遠觀近看就俗氣無比的牡丹,隻有我,隻有我纔是他的解語花,他更喜歡的人是我!”
“憑什麼!憑什麼好處全都給春花得了去,就因為那勞什子的誓言!”
夏竹有些瘋狂地呐喊,她再次從地上爬起來抱住我的腿:“媚煙,我求求你,隻要你幫我,我一輩子都會對你言聽計從,我懷上了他的孩子了,我冇有退路了……”
我從她眼中看到了一個女人陷入愛情中的瘋狂,以及對春花濃重的恨意。
我緩緩開口:“你確定,要知道春花的秘密?”
夏竹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白瓷瓶,問:“知道蠱蟲嗎?”
夏竹臉色一白,顫抖著身子說知道。
我從瓷瓶裡倒出了一顆黑色藥丸,遞到夏竹麵前:“我的確知道春花的秘密,但秘密嘛,都需要等價的籌碼來交換。”
“夏竹,你冇有什麼好給我的,除了你身上這條命。”
我見夏竹的身子抖得厲害,笑吟吟地說:“夏竹,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讓你失去性命的。你也說了,我心善,怎麼捨得讓姐妹去死呢?”
夏竹驚恐地看著我,雙手捂著肚子,淚水四溢。
最終,她伸手拿過藥丸,一口吞下。
名為嫉恨的蠱,就此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