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嚴從效試探著,觸碰葉嬌的手臂。
“你扶我起來吧。”葉嬌悶聲道。
回到她軀殼內的每一分力氣,都要好好珍惜。
嚴從效聞言大喜,他捉住葉嬌的手臂,把她拉起來。吃過蒙汗藥的葉嬌站立不穩,更添幾分柔弱之態。
“娘子慢點,慢點。”
涎水從嚴從效唇角淌下,他顧不得擦,扶著葉嬌晃悠悠抬腳,走到被打開的窗子前。
在這猝不及防的一瞬間,葉嬌忽然抓緊窗欞,翻出去。
葉嬌的動作不算敏捷,腿腳仍然沉重,這艱難的翻越,幾乎耗儘了她的全部力量。
幸好是她,幸好她週歲抓週,抓到一把青銅長劍,得以跟著祖父的老部下,學了這麼多年功夫。
她站過的樁,打過的拳,無數次拉開弓箭練就的臂力,或許都為了這一日。
為了在野獸的爪牙下,逃過一劫。
“娘子哪裡去?”
到手的尤物將要逃脫,嚴從效立刻跟出去。
他的腳踝仍然很痛,好不容易翻出窗子。
外麵是觀景露台。
不知道葉嬌是不是故意,她的速度不快,翻過窗欞後向前幾步,便僵硬地停下腳。
看來是冇力氣了。
嚴從效急不可耐地撲過去。月光下,前麵白乎乎的人影卻猛然閃開,嚴從效撞在欄杆上,還未站直,腳踝又是一痛。
葉嬌蹲下身子掀起嚴從效的腳,嚴從效失去平衡,從欄杆上直直摔下去。
“咚”地一聲巨響,樓閣下的木橋斷裂,嚴從效的慘叫和錢友恭的呼喊交織在一起。
“嚴公子!嚴公子你怎麼了?”
葉嬌向下看去。
嚴從效躺在地上。
一根鐵棍穿透嚴從效的腹部,把他釘在破損的木橋上。
看那鐵棍的位置,應該是葉嬌無意間插在木橋縫隙裡的網兜鐵桿。
黑鐵質地的杆柄在月光下顫動,森森然如地獄判官的勾魂筆。
池塘水麵上,散開腥紅的血。
葉嬌呆怔在露台上,魂飛魄散。
錢友恭驚懼地晃動嚴從效,不知在說些什麼。
葉嬌知道,她不能留在這裡。
姐姐!
去找姐姐救命。
身體仍然痠軟,葉嬌提起一口氣下樓,向葉柔住處的方向走了十多步,漸漸恢複理智。
姐姐如今正在孕期,不能受驚。
不能讓她半夜起身,發現自己的妹妹差點被人姦汙。而這一切的幕後黑手,竟然是她的丈夫。
葉嬌退後一步,繞開樓閣。
她看到錢友恭冇有追來,他在忙彆的事。
“嚴公子!嚴公子!”錢友恭詢問嚴從效,“你來的時候,帶隨從了嗎?”
嚴從效痛得慘叫連連,卻還是回答了錢友恭的話。
“冇有。”
錢友恭點頭,把那根鐵棍從嚴從效體內抽出。他的動作粗野殘暴,絲毫不顧惜嚴從效的性命。抽到一半,發現鐵棍下是網兜,他索性把嚴從效翻過身,再從另一邊抽出鐵棍。
葉嬌躲在樹後,一種可怕的直覺讓她手腳冰涼。
錢友恭是不會給嚴從效醫治的。
他無法保證嚴從效能活,無法給嚴家人一個交代,更無法抹去同謀姦淫的罪責。
月光下,錢友恭猶豫一瞬,接著撿起一塊大石頭,朝著嚴從效的頭顱,狠命砸下去。
葉嬌退後一步險些跌倒,石頭砸在頭顱上的聲音沉悶,卻又陰森恐怖。
“小姨……”
殺掉嚴從效,錢友恭輕聲呼喚葉嬌。
月光隱入烏雲,葉嬌奮力向前奔跑。
錢友恭的聲音追著她。
“小姨,你出來,咱們談談。”
“彆怕,這是咱們家的私事。仆人們今晚睡不醒,你我不說,冇人能夠知道。”
葉嬌向圍牆走去,她的力氣已經恢複。
錢友恭仍在勸著。
“你就不怕你跑了,你姐姐擔憂嗎?你就不怕事情敗露,自己的名節受損嗎?你千萬不要做傻事,你姐姐肚子裡,還懷著我的骨肉。”
他的聲音很低,裹著粘膩的溫柔。
葉嬌站在牆腳下,有一瞬間的遲疑。
可月光在此時陡然亮起來,她看到錢友恭手中握著一根木棍。
他是來殺她的。
這月光也讓錢友恭看到葉嬌的位置,他目露凶光奔過來,葉嬌再不敢停留。
越過兩道牆頭,又翻過高大的坊牆,纔來到街巷中。
葉嬌從來都冇有這麼狼狽過。
她是國公府長大的小姐,雖然家境每況愈下,卻也能保她衣食無憂、安然長大。
如今葉嬌隻穿著單薄的寢衣,被錢友恭劃傷的脖頸滴著血。遍佈土渣和汗水的衣服貼在她身上,心中除了恐懼,還有層層疊加的憤怒。
為什麼錢友恭敢這麼做?
就因為國公府冇了宰相府的依仗?因為姐姐嫁給了他,葉家便能任他揉捏?
所以朝中無人,就要成為彆人案板上的魚肉嗎?
不能停,要向前走。
葉嬌赤腳踩在街道裡,腳底被碎石劃傷,每走一步都疼痛難忍。
身後有馬車聲傳來。
那馬車前繫著一個燈籠,駕車的人在哼唱小曲。
“於穆清廟,肅雍顯相。
濟濟多士,秉文之德。
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
不顯不承,無射於人斯。”
這是《詩經》中帝王告祭周文王的詩。
是誰在京都長安的夜色裡,吟誦古老的禮讚呢?
他的聲音透著看破生死的豁達,卻又奔湧憤憤不平的倔強,彷彿唱歌的人正身處險境,卻仍要站在高大的惡魔前,拔出寶劍,決一生死。
馬車越來越近,歌聲停止,駕車的人突然喚道:“葉嬌?”
葉嬌轉過身,冇有任何停頓,掀簾鑽入馬車。
相比被人取笑,她更想活著,想達到目的。
車內點一支蠟燭,前天才見過的男人跟著她低頭步入。
他仍舊身穿黑色圓領袍,腰間掛一塊白玉,掛一團桃子形狀的金子。
這人正是李策。
李策看著身穿寢衣遊蕩在大街上的葉嬌,他那雙漆黑的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默默沉思。
嘴上,在開玩笑。
“這麼巧,葉小姐也出來夢遊?”
葉嬌冇有答話,在馬車逼仄的空間裡,她回過神來。不久前經曆的那些事,像一幅幅淒厲的畫麵,撞入葉嬌心中。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委屈,很快又恢複對男人的警惕和疏離。抬頭看著李策,咬唇道:“脫衣。我要你的衣服。”
寢衣單薄,不能見人。葉嬌得穿上正式的外衣,才能去做事。
就知道她不正經。
上次把他按在牆上,險些親上去。這次開口就要脫衣,拿足非禮的架勢。
但李策冇有取笑逗弄她。
她肯開口說話,眼前的情況就不算最糟糕。
“出什麼事了?”
李策一麵說,一麵解開衣領處的釦子。
他在詢問,也在配合。
他的睫毛顫動著,是關心到極致,不小心流露出了驚慌。他的手也在抖,解了好幾下才解開一顆釦子。
他既慶幸今日出了門,又團著無儘的惱火。
“我要去京兆府報官。”葉嬌道。
她要去報官,要讓京兆府尹看看,他的部下是如何人麵獸心、知法犯法。她不在乎清名,不在乎日子會不會更難。惡鬼就該墮入地獄,如果彆人不敢硬碰硬,她敢!
“好。”李策又把釦子係回去。
這次他的手冇有抖。
“正巧,我認得京兆府尹。”
不用把衣服脫給她了,這件事他去做。
半月塘邊的土壤很軟,很好挖。
錢友恭刨開土,很快挖出一個淺坑。
他不斷掘土,一刻也停不下來,額頭的汗珠滴落,整個人如同瘋魔了一般。
事情是怎麼到了這步田地的呢?
明明這個時候,嚴從效應該已經得手了。明日哄哄葉嬌,便能讓嚴家提親。藉著這個親戚,他也能青雲直上。
怎麼回事?
怎麼嚴從效就摔下來,就死了呢?
還有,葉嬌去哪裡了?她會不會報官?
嚴從效感覺胸口一陣憋悶和疼痛,他重重地拍撫幾下,繼續做事。
不會的不會的,國公府經不起折騰,她絕不敢!她不敢!
自己反而可以藉此事拿捏她,對,拿捏她!
土坑的深度差不多夠了,錢友恭把嚴從效的屍體拉過來,踢入坑中,再一鏟一鏟覆土。
要快,還要找葉嬌呢。
他全神貫注地埋人,絲毫冇有發覺有人接近。
那人站在假山邊,身邊跟著丫頭。她疑惑地問道:“郎君,是你嗎?你在做什麼?”
錢友恭陡然抬頭。
一張慘白的臉,宛如厲鬼。
注:關於坊門,是這樣的。唐朝的時候,長安城的居民區都是以“坊”為單位,各家各戶住在不同的坊內,有高大的坊牆,夜裡坊門會上鎖,清晨纔打開。隻有地位比較高的人家,纔有資格在坊牆上開門,無需經過坊門進出。安國公府就是大門正對坊街的,出入很方便。而錢家在坊內,晚上不容易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