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老師讓給兩個孩子交書費、學雜費、借讀費,兩年冇發工資了,從二哥退下來都兩年了,那個缺德玩意兒,今天怎麼著也得去跟單位支點兒工資,不能義務教育了還得因為冇錢輟學。”
年輕女士抱怨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哎,惡人當道又有後台,實在不行,我就離職打工吧,有工程師的證,怎麼也能掙口飯錢學費錢,就是可能會苦了你,得在家操持。
你得把會計證要回來,萬一哪天乾不下去了不能讓他拿捏住,重新考一個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不值當。”
年輕男士不平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這是對年輕夫妻的交談吧,心裡歎口氣,果然是老不死啊!
都過了生日了還冇死,按說冇什麼可擔心可留戀可遺憾的事情了呀?
也不知道耗啥呢就是不死?
這聲音好熟感覺好久遠,這是哪對玄孫夫妻?
日子這麼艱難了?
現在的世道不至於啊!
怎麼還是說的自己老家的方言?
到底是老了都不記得哪對小兩口是講方言的了!
好孩子,日子這麼難過也不說還來照顧我這老不死的,多耽誤工作!
好歹自己存下不少,拿去給孩子們應應急,哎呀,昨天忘記安咐孩子們把財產分分了,真是的,成婚生子真麻煩,估計都快到閻王殿了吧還給摟回來安排這些雜事,真羨慕不婚主義者,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死老頭子死了這幾十年了,短命點兒的都夠一生的了,下輩子怎麼著也遇不著了吧?
若有來生,不婚不育,不做誰的妻不為誰的娘,隻做自家女,養父母終老,報報不完的父母恩,還還不了的父母情,謝謝不完的父母愛,孑然一身,自由自在。
哎,老不死的,冇死了那就先解決眼下的事兒吧。
老太太艱難的睜開眼,嗯?
這麼清晰的畫麵,臨了了眼神兒也好使了?
嘿嘿,還體驗了一把迴光返照的人生巔峰!
好眼熟,這個看起來老舊的房頂,實則是一個新房子的新房頂,隻是這個房子建設的風格單調顯得老舊簡陋,冇有任何裝飾裝修,就是西西方方的灰白灰白的房頂牆麵,房頂這個樣式老舊的新燈,圓盤蝸牛殼狀,裡麵套著一根瓦數低到看不清物什的圓形燈管,開啟時還有很長很長的啟動噪音,閃幾下才能完全亮起。
頭頂這麵牆上掛著一個臥地梅花鹿樣式的褐色身體白色燈罩的小夜燈,大燈罩裡散發的是黃色燈光,小燈泡裡散發的是藍色燈光,這個地方好熟悉這個記憶好久遠,我這是被搬到哪裡了?
按說自己冇有不孝子孫啊,不應該是把自己扔哪個不起眼的旮旯拐角自生自滅吧!
還有交談聲,明顯是家計艱難的小兩口,也不像冇人管的樣子呀!
這是哪個玄孫夫妻的家?
長得跟自己小時候的家一樣樣的!
老太太猛地睜大眼!
自己家!
小時候的家!
自己小時候的家!
自己小時候住的房子不是早就拆了嗎?
什麼情況?
老太太猛地閉緊眼!
不對!
不對!
完全不對!
大腦死機中!
需要重啟!
重啟一下!
重啟!
“大夏天的天兒早亮了,開什麼燈,省點兒電費吧,貴巴巴的,”年輕女士pia一下關掉夜燈和頂燈,又唰的一下拉開窗簾,繼續數落:“這不就亮了,比開燈亮多了,快起吧,上學遲到呀,被老師罰站好看呀!”
“你讓她們慢慢適應適應,這樣兒刺眼,我看著一會兒車騎快點兒時間還夠。”
年輕男士勸慰的聲音響起。
“你就慣著她們吧,慣得一個個兒的懶成豬了都。”
年輕女士冇好氣的聲音落下。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還有身邊床上熟悉的翻湧動靜兒,都在呼喚著老太太大腦裡很久遠很模糊的記憶,這是——小時候住的新平房的房頂牆壁,旁邊是年輕時的父母商量著家計的樣子,身邊是妹妹翻過來調過去賴床的動靜兒,果然,人老了就是念舊,做夢都是夢的小時候,這得一百多年前了吧,估計快死了吧,老人不是常言“歲數大的人夢到己故的親人是親人來接你了”,這是爸爸媽媽妹妹接我回家跟他們團圓了吧,真好,又可以在一起了。
然後閉上眼睛笑眯眯地享受這一刻的安寧幸福。
忽然,一條熱乎乎的濕軟毛巾整個糊在臉上,尤其重點照顧自己的一雙眼睛,兩隻溫暖有力的大手抓著自己的腳腕兒給自己穿褲子,糊完毛巾濕潤溫暖的雙手抓著自己的胳膊往自己身上套背心,然後照麵扔來一件簡約小巧秀氣的褂子,這是童裝?
這是後輩們給燒的衣服?
同樣的動作在身邊更小的身影上重複操作。
一陣兵荒馬亂後,年輕女士說教的聲音在耳邊迴盪:“快起吧,再不起就遲到了,快快快,起來還得收拾刷牙吃飯,吃完飯不歇一歇就跑去學校容易胃下垂,快起吧,上學不積極,一看就不是好學生,你爸媽還天天盼著你們考清大京大呢……”。
好久遠好熟悉的唸叨,死了都不安生,做鬼了還得去上學,還得被唸叨,都道人生艱難,這鬼生也不易呀,很少動用的老嗓子脆生生的開嚎:“媽,這麼多年冇見了,你不說和我親親熱熱的,也不用這麼戳心窩子吧,困得睜不開眼都,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話說陰曹地府有太陽嗎?
怎麼這麼亮這麼刺眼?”
說著翻了個身繼續睡。
“這孩子,睡魔怔了吧,快起來,好好學習,你冇有有本事的爹媽,什麼都得靠自己掙,不好好學習哪有好出路,快起來。”
年輕女士一把抓起被角掀開,一把把自家大閨女撈起來,喋喋不休。
“疼疼疼,拽的我疼……”疼?
鬼也有痛覺?
不對,不是做夢,猛地睜開眼,入眼的是年輕時的爸媽,身旁同樣掙紮的年少時的妹妹,閉眼睜開閉眼睜開閉眼睜開,冇死?
不對呀,重生?
重生!
媽呀,老不死的還趕上時髦啦?
難道陰曹地府死鬼太多放不下了?
看了看己經有些生氣的年輕媽媽,再看看一邊兒無奈搖頭的年輕爸爸,又看看身邊像蚯蚓一樣蠕動的小小的妹妹,是真的還活著嗎?
返老還童?
靈魂穿越?
是真的重生了嗎?
怎麼能知道自己是活是死是人是鬼?
疼?
對!
疼!
捱打!
要不試試捱打不?
試試是不是真的重生了?
一把抱住疊被子的媽媽,說:“我以後不上學了,我現在就打工去……”啪,“找打呢是吧,趕緊起來上學去!
被老師罵叫家長我可不去丟人去,你自己應付啊!”
這是媽媽怒不可遏的聲音。
疼,胳膊真疼,真的重生了?
真的重生了!
真的重生了……恍恍惚惚的起床、恍恍惚惚的穿衣、恍恍惚惚的刷牙、恍恍惚惚的吃飯、恍恍惚惚的出門……迷迷瞪瞪的上學,迷迷瞪瞪的放學,迷迷瞪瞪的寫作業,迷迷瞪瞪的看著周遭的一切……“哎,你大閨女兒今兒個咋的了,早起一巴掌拍傻了?”
這是年輕女士疑惑的聲音。
“你巴掌又冇拍她腦袋上,而且你的力道我還不知道,你捨得下死手打倆閨女?
肯定冇傻,傻了寫作業能那麼快準穩?
她哪天作業不得做到半夜兩點半,今天回來就做,半個小時就做完了,我剛看了看答案,全對!
我希望她以後天天這麼上進,清大京大就不再是夢了,咋倆的夢想她就能給實現了,我想讓她學醫,越老越吃香!”
這是年輕男士越說越激動的聲音。
“不行,醫生這個職業太臟太累太操心,天天接觸的都是病毒細菌和腦子有問題的人。
掙著賣白菜的錢,操的賣白粉兒的心,太辛苦!
我想讓她當老師,傳道授業解惑,受人尊敬,女孩子還是彆太操勞的好。”
這是年輕女士有不同意見的聲音。
返老還童的老太太看著自己年輕的爸媽眉來眼去竊竊私語,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重來一次,重新生活,再也冇有什麼糟心事,就這樣,倖幸福福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多好!
好希望這都是真的!
Pia!
“?
什麼情況?”
返老還童的老太太脆聲聲的疑問聲響起。
“回神了哎,你今天咋了?
學校遇到什麼事情了?”
年輕女士擔憂的聲音反問道。
“疼,又疼了,真的,這一切應該都是真的!”
真的,都是真的!
這是老天體恤自己上輩子庸碌無為重新給次機會好好活一回?
感謝老天爺爺!
感謝老天爺爺!
感謝老天爺爺!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重要的感謝也要說三遍!
年輕女士把手掌平放在返老還童的老太太腦門,又翻過手背貼了貼:“冇發燒啊?
真是學校遇事兒受刺激了?
老師也不說,我去找老師去!”
說著站起身就往外走。
年輕男士拉住焦急往外走的年輕女士,輕聲勸慰:“現在都七點多了,老師早回家了,你上哪兒找去?
我覺得應該冇事,有事的話小閨女兒會不知道?
倆人一個學校,班級又挨著,應該冇事,是不是昨天作業寫完的晚,冇睡醒呢?
今天作業做完的早,讓她早早睡?”
年輕女士猶豫的問:“昨天是半夜兩點半寫完的作業吧?
孩子還小,睡覺時間是不夠,哎,作業多,效率慢,能咋辦?
老師也真是的,一個漢字寫一百遍,一留留二三十個漢字,我看課本上哪一課都冇有學這麼多生字呀,又費孩子又費錢,那寫個三五遍不就記住了會寫了,還用的著寫那麼多遍?
一個學期十好幾的作業本錢,有什麼用?
而且孩子寫完作業都半夜了,又睡不夠又長不高,第二天上課腦子也清醒不到哪去,哪多哪少當校長當老師的鬨不機密?”
年輕男士寬慰自己媳婦:“也怪我冇本事,掙不來大錢,供不起兩孩子,現在學校都這樣,你不買老師掙什麼回扣?
孩子不寫考試會什麼?
一個班的學生考試分都低老師獎金哪裡來?
互相體諒吧,都得養家餬口!”
年輕女士歎氣:“哎,學習最重要,缺吃少喝也不能拖學習後腿,砸鍋賣鐵咱也得供,改革開放了,社會進步了,九年義務教育開始變相的高收費了,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
年輕男士緊緊拉住年輕女士的手:“哎呀,媳婦,你這話在家說說就行了,出去可不興嘴快的。
擱以前這話被聽去了得接受批鬥再教育住牛棚。
我覺得吧,國家政策是好的,隻是一級一級下傳,層層加碼,加到咱這邊遠山村估計就變味兒了,就跟那個笑話似的,人說回家吃飯,過了一百個人的嘴變成了公雞下蛋,冇法說理。
再說,你要不寫不買不給老師提供便利,老師到時候在班上針對孩子咱也不知道,那對孩子危害多大,社會就這樣,改革開放把些國外的陋習也招進來了,咱受著吧,隻要努力掙錢,這些應該都不是大問題,就是窮鬨得。”
年輕女士再次歎氣:“哎,能怎麼辦,隨大流吧,我爺爺也是,怎麼當時被鬥地主的時候不把好東西藏著點兒,留幾個袁大頭也行啊,解了燃眉之急彆的再說唄,他倒好,全讓小團體給收走了,唉!”
年輕男士也歎口氣:“你爺爺是被收走的,而且就是留下來了就你二哥的性子你也得不到。
我爺爺是自己個兒把家底給敗光的,年輕時還好,後來染上了大煙,把家抽空了,之後把我奶奶的首飾嫁妝全收羅走換大煙抽,最後實在冇東西抵了就把我奶奶給賣了,一頓給自己抽死了,家業也完全敗光了,就之前咱住的那一間半小破房和二哥三哥住的房子還是我爹偷偷攢下的,文革的時候就剩下一間半土坯房了,後來文革結束把二哥三哥的那幾間房子還回來了,剩下的房產和大部分良田全部充公了,什麼好東西都冇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