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大院,閥刻功勳,淮揚沈氏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老宅榮政府藏在衚衕深處,嚴格中軸對稱的三路多進式四合院兒,佈局規整,端方有序,亭台樓閣,曲折迴旋,精緻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氣。
沈霽淮單手抄在西褲口袋,走出風雨連廊,一進後院的月亮門,便瞧見正房門前的西府海棠開得正盛。
奶奶喜歡侍弄花草,院兒裡的芍藥,海棠,池子裡的荷花,都由她親手打理,最惹眼的還要數台階前的西府海棠。
巨大的花傘鋪滿整個院子,走近一看,竟夜裡也未眠,隻不過雨疏風驟,打得花落滿地。
沈霽淮彎腰,撿起腳尖那朵,重瓣疊萼,底部粉色浸染,往上慢慢暈開至透白,他驀地想起了家裡的小傢夥也喜歡海棠。
七八歲時正貪玩,在紐約時,每到海棠花盛開的月份,總要纏著他去中央公園賞花,一週不去上個三四次決不罷休。
上次說要帶她回北京生活時,哄她北京的四合院裡有世界上最漂亮的海棠花,小傢夥聽後眼眸一亮,纏著他快點帶她來北京。
是該回去接人了,再不把人接到身邊,這花兒就要落了。
“少爺,老先生在茶室等您。”
警衛員在正房台階前不遠處止步,將黑傘交到男人手上。
沈霽淮移開目光,勁瘦冷白的手握著烏木傘柄,隻身撐傘走進濃墨雨幕。
一推開茶室的門,就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香。
他將外套交給候在一旁的管家,半挽襯衫袖子,緩步走到茶台前落座,看了眼悠哉品茶的老爺子,嗤笑一聲:
“您這個年紀晚上喝茶是嫌覺太多了嗎?我奶奶呢?”
嘭——
沈政國將手中剛從拍賣會上淘來的青瓷杯重重擱在桌上,眉毛一豎,冇好氣道:
“臭小子,一回來就給我添堵!你奶奶睡了!”
一旁站著的管家忙笑著打圓場:
“這不老先生聽說少爺要來,專門親手烹的茶,少爺您嚐嚐,去年新下的梅花茶。”
說著,倒了杯茶穩穩放在男人手邊,沈政國冷哼一聲:
“放那吧,人家在國外估計喝咖啡喝慣了!”
這是不滿自己半年冇回來看他了。
沈霽淮低笑一聲,端起還飄著熱氣的茶,抿了口,真情實意的讚歎了一句好喝。
沈政國臉色這才稍霽,看了眼雕花窗外的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等身後管家識趣地上前關上窗戶,他身體略微前傾,低聲問:
“你當真要把人接回來?”
今晚來老宅就是聊這件事兒,既然老爺子先提了,他也冇必要再隱瞞。
“昂,她挺粘我。”
想到他回國前小祖宗憤怒到幾乎要噴火的眼神,他無奈地彎了彎唇,
“況且我也不捨得把她一個人留在國外,自己養大的小孩,還是帶在身邊安心些。”
四歲帶到十八歲,一眨眼十四年過去了。
沈政國知道他這個孫子向來說一不二,定下的事不會輕易更改。
但一想到那小姑孃的身份,他還是不免擔憂:
“你能確定不會惹出麻煩?”
沈霽淮點了點頭,想到當年那位好父親的百般阻攔,眼神涼津津,起了寒意。
“可是。。。。。”
咚——
剔透細膩的白玉茶盞被擱在桌上,沈霽淮強勢打斷老爺子的擔憂,
“冇有可是爺爺。”
骨感的長指扣著桌麵輕敲幾下,再開口的語氣摻了點淩厲:
“有什麼事我擔著,如果護不住她,那跟廢物冇什麼區彆。”
茶杯氤氳起的水霧模糊男人清雋的臉,讓人生出一種溫潤如玉的錯覺,這個孫子行事作風最像他,從不做冇有把握的事。
沈政國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罷了罷了,隨你去吧,她身份複雜,你記得做好保密措施。”
他們沈家不知道能不能容得下這尊大佛。
說完,他又不放心的叮囑:
“人到了後帶回來吃頓飯,我都快忘了那小姑娘長什麼樣子了,對了她會講中文嗎?”
目的達到的沈霽淮一副好說話極了的模樣,一口應下,但想到小傢夥的脾性,嘶了一聲,思忖片刻,道:
“可以,不過您彆喊太多人,就咱們自己家裡人見見就成。至於中文,還在學。”
隻不過學得是七零八落,看著她寫作業一個小時,能被氣得折壽十年,他手把手教她書法,寫得還跟狗爬似的,難以入目。
關鍵那小祖宗還不能打擊,寫成什麼樣都得硬著頭皮誇。
沈政國哼一聲,冇好氣道:
“知道知道,快走吧,彆在我跟前礙眼!”
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迴廊儘頭,管家回到會客廳,看著老先生滿麵愁容,寬慰道:
“老先生,您不必擔憂,少爺做事向來有分寸。”
“什麼分寸?”沈政國滿臉無奈,
“我可是聽說他把那小姑娘慣得不成樣子。”
“還有,誰家有分寸的孩子都30了還不結婚!一提相親就玩消失!”
今晚他是硬生生忍住想要逼婚的衝動,圈子裡和他一樣大的,二胎都有了,難不成他要守著那個小姑娘過一輩子!
管家嘿嘿一笑,隻管把話往好處說:
“老先生這話說的,那少爺當時也還是個孩子,哪懂什麼養孩子這一說,能把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拉扯大就不錯了!”
少爺當年也不過才十五歲而已,周老爺子去世後,周家被清算,周圍一眾親戚走的走,逃的逃。
周老先生在海外開拓市場的兒子,也就是那個小姑孃的父親,和妻子在車禍中喪生,具體原因至今還冇有查明。
小姑娘被一個人留在國內,沈家看在兩家交情頗深的份兒上,暫時把人護著,等著她遠在英國的外祖家過來接人。
人倒是來了,態度也很急切,但小姑娘認生,不肯走,像條小尾巴一樣粘著少爺。
少爺從小就拿她當親妹妹寵,恰好也要出國留學,於是同那邊的人商議,將人帶去紐約,一同照看。
說是一同照看,其實這些年來,凡是關於那小姑孃的一切,少爺都親力親為。
八歲那年少爺帶著她回來過年,他瞧了一眼,精緻漂亮得就跟個洋娃娃似的,不肯下地走路,去哪都要少爺抱她。
那年少爺二十歲,大學剛畢業,正準備繼續深造。
一眨眼,又是十年過去了。
沈政國心硬慣了,但還還是抵不住隔輩親,他心裡跟明鏡兒似的,那小姑娘到霽淮身邊後,他眼瞅著有人氣兒多了。
以往沉默寡言,見他冇幾句話,有了那個小姑娘搭橋,他們爺孫倆之間的話題多了不少,他往老宅來的次數也多了。
看老爺子麵容鬆動些許,管家再接再厲道:
“再者結婚這事兒,您看看圈子裡那些已經結婚的小姐少爺們,幸福的有幾對兒?”
在外都是夫妻情深,關起門來都是一地雞毛。
他倒是覺得少爺這樣一個人,踏踏實實發展事業,專心致誌養孩子的日子可比那些聯姻的生活自在多了。
少爺的父母就是因為聯姻走到一起,最後雙雙出軌,鬨得潦草收場,老死不相往來,冇一個人願意要少爺的撫養權。
這番話可是戳中了沈政國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小兒子失敗的婚姻是他心裡這輩子都打不開的結。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強逼又能如何?
——
榮政府外。
沈霽淮剛彎腰落座,拂還未來得及拂去一身濕氣,前排的林斯便扭過頭,一臉凝重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睨了他一眼,打開冰櫃,開了瓶香檳,一手晃著杯中淺褐色的液體,一手支著腦袋,漫不經心道:
“說吧,那小惡魔又闖什麼禍了?”
能讓跟著他這麼久的特助擺出這副一籌莫展的模樣,除了那個小傢夥,他想不到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