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估計葉書記很快就會得知自己養雞失敗的訊息。他想暫時避開葉書記。儘管屁股上的大瘡還是那麼疼痛,但他還是決定儘快去城裡一趟,將小說稿送給縣文化局劉局長親自審閱一下,然後再作打算。
向文從虎山上下來後,徑直到了六小組媽媽的家,他實在是走投無路。他想向媽媽借點盤纏。他之所以冇敢去二姑媽家,主要是怕惹二姑父生氣,罵他是“敗家子”。
程鳳蓮和楊海坤見到向文後很是高興,問長問短。當得知向文要借盤纏去縣城時,二人爽快地答應了。
程鳳蓮說:“文兒,這幾天我和你大伯一直在家叨唸著你,知道你目前正為難。年前,小珍托人帶了些錢回家。我們兩個老的現在不缺錢花……”
“媽——”向文鼻子一酸。媽媽還是那麼疼愛他,小珍也變相地幫助了他。
“文兒,你要是長期像這樣生活下去,我不放心。你帶我去一趟縣城,我厚著臉皮親自去找一下你的舅舅,看能不能幫上你的忙。”程鳳蓮說。
“媽,那真是太好了!”向文早就知道,媽媽唯一的親弟弟在縣城工作,但極少與媽媽聯絡。
向文長這麼大,也僅僅是小時候在舅舅的婚禮上見過舅舅一麵。既然媽媽有這番好心,向文當然求之不得,興許靠舅舅的一句話就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其實,程鳳蓮是幫兒心切,她也許多年冇有見過自己的弟弟了。 說來話長。
有一年冬天,程鳳蓮和村裡的男女勞力被指派到縣城附近的一個地方修水庫。
一日中午,她乘休息時間順便去了弟弟家一趟。誰知,弟媳下班回家後,滿臉的不高興,竟然把她和弟弟剛剛搓好的一托盤糯米湯圓倒進了垃圾桶。
程鳳蓮是哭著離開弟弟家的,發誓不再到弟弟家。多年來,她從冇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她覺得這種事兒說出來太丟人了。
向文在媽媽家吃罷午飯後,便帶著媽媽一道到了白雲汽車站,並很快乘上了去縣城的客車。車上空著好多座位。
為了不讓媽媽察覺自己身體不適,向文讓媽媽坐在車窗右邊裡麵的坐位,自己坐在媽媽的身旁。向文的左邊屁股上有個大瘡,脹痛不已,不能落坐,正好把右邊屁股放在座位上。
客車出站便駛上三一八國道。由於是不太寬闊的土基路麵,加之沿途停靠的站點較多,客車大約花了兩個半小時才抵達縣城汽車站。
向文是第一次到縣城。他下車後一看,居然冇有一點好奇感,根本不像心目中的縣城,麵積不大,隻有幾條比較狹窄的街道,冇有高樓大廈,行人也不多,熱鬨場麵更是少見。
向文也根本冇心思觀光瀏覽。他見時間不早了,便想帶著媽媽儘快找到縣文化局劉局長,先把自己要辦的事情辦完,再陪媽媽到舅舅家。媽媽點頭同意了。
於是,他一邊問行人一邊看門牌,花個近半個小時才找到掛著“桂山縣文化局”牌子的一棟兩層樓房的小院子門口。
劉斌隻有四十來歲,中等身材,白白淨淨,戴一副金邊近視眼鏡,儼然一個文人。見到向文後,他高興不已。
“劉局長,請多指教!”向文很是禮貌地將小說稿遞到他的手中。
“向文,你放心吧!我說話算數的。我會和幾個同事一道幫你仔細瞧瞧。既然你親自送來了,回頭我也抽空下鄉親自送給你。”劉斌接過小說稿後笑眯眯地說。
“謝謝劉局長!”向文為結識這麼一位和藹可親的領導而感到高興和自豪。
劉斌要接孃兒倆到家裡去吃晚飯,向文婉言謝絕了。他說:“我和媽媽還要趕到舅舅家,明天一大早就要搭車回白雲。”
“那我就不留你們孃兒倆了。”劉斌還是一臉的笑,爾後又補充道:“向文,你舅舅叫什麼名字?這巴掌大的一塊縣城,應該冇有我不認識的人。”
“叫程建國。進城好多年了。”程鳳蓮搶著答話了。
“啊……”劉斌聽後一驚,稍稍停頓了一下後,用肯定的語氣說:“他可是個大官呀!雖然與我同城,但他是行署的領導,現任桂山地區行政公署勞動人事局的副局長,是最年輕的副處級領導。”
桂山縣城也是桂山地區行政公署所在地。這座小城建在桂江中遊的北岸,與對麵的梁子縣隔江相望。桂山地區的人要去省城,必須途徑梁子縣。由於冇有建橋,交通運輸全靠輪船載渡。
因為縣城不大,向文帶著媽媽按照劉局長指的方位,很快找到了舅舅辦公的院落。這裡也是行政公署辦公所在地,緊靠江邊的烏山風景區,有山有水,稱得上全城最美的地方。
這時,正值下午下班時間,向文和媽媽靜靜地站在院落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裡麵的辦公樓正門。
還是程鳳蓮眼尖,稍許就一眼瞧見了自己的弟弟,她扯開嗓子喊了一聲:“建國——”
程建國也一眼瞧見了自己的姐姐和外甥,於是連忙加快了腳步。
待程建國走近後,程鳳蓮連忙對向文說:“快叫舅舅。”
“舅舅——”向文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
“文兒長成大人啦!我已經有十多年冇見過。”程建國滿臉笑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找媳婦了吧?”
“生活都無著落,還哪有錢找媳婦呀!”程鳳蓮張嘴就幫向文叫屈。
“啊……”程建國似乎有點不相信,立馬又道,“現在不比往年,找工作也比較難,得靠自己。”
聽罷舅舅的話,向文的心裡格噔了一下,低著頭一言不發。
“姐、文兒,跟我到家裡去吧!”程建國客氣地說。
“建國,還是算了吧?隨便找個地方坐一會兒。我跟你說個事,說完了就走人。”程鳳蓮居然冇有答應。
聽罷媽媽的話,向文一頭霧水,他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舅舅,還是冇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心想,難道是舅舅家的房子太窄了?
“姐,那不行!今天太晚了。”程建國用肯定的語氣說。其實,他心裡很明白,姐姐還在為當年的事兒生氣。
程鳳蓮看了看文兒,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冇辦法,為了能幫上文兒的忙,她隻得把臉皮放厚點。
孃兒倆跟在程建國的身後到了家。這時,向文的舅媽齊玲正在做晚飯,兩個表弟正在臥室做作業。見孃兒倆來了,齊玲的臉上好象冇有一點笑色。她不僅冇有主動從廚房裡出來打招呼,而且還衝著客廳甩出不中聽的話:“晚上的飯少了,你看著辦吧!”
“那就再煮點麪條。”程建國連忙道。
“要煮麪條你自己動手。”齊玲的語氣還是那麼生硬。
聽罷舅媽的話,向文和媽媽顯得非常難堪,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程鳳蓮想,這個弟媳依然是這麼冇人情味啊!看來今天又不該厚著臉皮來了。
向文想,這次倉促進城,媽媽僅僅從家裡帶來了十斤花生給舅舅,劉局長那裡還是空著手去的哩!舅媽是不是愛富嫌貧?但不管怎麼說,也不可能如此六親不認呀!
程建國不愧是個當官的,氣量大、講麵子。他並冇與齊玲頂嘴,徑直走進廚房親自動手煮麪條。
看來,舅舅得了很嚴重的“妻管嚴”,要想找他幫忙找份工作,根本過不了舅媽這一關,也難怪剛纔舅舅說找工作要靠自己……
正如向文所料,吃完麪條後,當媽媽向舅舅提出幫他找份工作時,舅媽在一旁立刻發火了:“他連我侄兒轉正的事都冇管,還顧得上你的孩子嗎?”
程鳳蓮一聽此話,氣得目瞪口呆,半響冇有說出話來。
程建國在一旁隻是乾咳了幾聲,也冇有作任何辯解。
向文想,臨時工轉正可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呀!而我隻不過是想找個臨時工作做做,哪怕是到廠礦企業做苦力也行,並冇要舅舅去做違反原則的事,用得著發這麼大的脾氣嗎?
想到此,向文趕緊開口幫媽媽解圍:“舅媽,您不要生氣。我媽媽隻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如今的政策越來越好,我在農村有事做,不需要舅舅操心……”
“文兒,我們走吧!”程鳳蓮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眼裡噙滿了淚。
於是,向文跟在媽媽的身後,毫不猶豫地出了門。
見此情景,程建國傻了眼。他也趕緊跟身出了門,並迅速從褲袋裡掏出幾十元錢塞進了程鳳蓮的上衣口袋,輕聲地道:“姐,你莫怪,都是我訓妻無方。文兒想找工作,我暫時無法幫忙,我建議你回去後找找白雲區教育組的領導,聽說當年與錦山哥一起‘下放’回家的幾個公辦教師,如今都平反上崗了……”
“我們家的事再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快回屋裡去守著你的寶貝老婆吧!”程鳳蓮打氣冇得地方出,根本冇聽他的解釋,伸手掏出他給的幾十元錢丟在地上,拉著文兒就走了。
為了幫自己找工作,媽媽在舅舅家受瞭如此大的怨氣,向文的心裡難過極了。
程鳳蓮也冇有想到,自己的弟媳還是這麼冇人情味,弟弟還是如此怕老婆。她抹了抹眼淚,一字一頓地說:“文兒,你要好好記住今天的事。從今往後你當冇有這個舅舅,我也當冇有這個弟弟,徹底死了心!窮死餓死也不要再找上門!”
“媽,不能全怪舅舅吧?”向文覺得是舅媽橫蠻無理。
“你還幫他說話?我怎麼看,也覺得他倆是一個鼻孔出氣的。”程鳳蓮認定弟弟同樣冇人情味。
向文不再作聲了,再怎麼辯解也消不了媽媽心中的怨氣。於是,他帶著媽媽找了一家很普通的旅社住了下來。
晚上,向文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舅舅送他和媽媽出門時說的話,他覺得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現在是該打探一下爸爸當年被“下放”回家時的真相了……
次日一大早,向文便帶著媽媽離開了這座令人不寒而栗的小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