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米頭心中打鼓,他瞪大雙眼,看著自家大門,那腳步聲愈來愈近,有絲絲縷縷的白霧,沿著門縫,蛇一般蜿蜒而進,沿著地麵蔓延開來。
他全身顫抖,咬緊牙關,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隨著“吱呀”一聲響,大門應聲而開,一個婀娜身影,跨過門檻,踏霧而來。
待走的近了,韶顏豔質,玉麵盈盈,竟是個少見的美人兒。
但老米頭此時神誌清楚,深知此女夜半到訪,必然有異。他想上前問上一句,卻發現自己身體四肢皆動彈不得,也發不出聲音。
黑衣娘子與寧寧不知何時,已站在廂房門口,而女子彷彿冇有看到二人一般,徑直往廂房裡去了。
片刻後,老米頭見寧寧衝自己招手,他動了動手腳,發現能動,忙三步並作兩步,往廂房跑去。
眼見那古怪女子進了廂房,他早已心急如焚,兒子跟老伴兒,可都在那間房裡呢。
站在房門口,他想進去卻被寧寧伸手攔住,小丫頭豎起一根手指,衝他“噓”了一聲,示意他噤聲,又用眼神示意往房裡看。
他戰戰兢兢,往房裡看去,隻一眼,驚得神魂俱裂。
房中白霧繚繞,燈光微弱忽明忽暗,他那昏迷多日的兒子,不知為何起了身,正抱著一具森森白骨,行那男女之事。
他再看一眼另一張榻上的老伴兒,似無知無覺,仍舊昏睡。
那骷髏身披一件粉紅紗衣,烏髮如雲,嬌喘細細,配著黑洞洞的兩隻眼眶,白慘慘的兩排牙齒,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他口中含著藥丸,含糊哼了一聲,雙眼一翻,幾欲暈倒。
寧寧從背後撐住他,那隻手所觸之處不知為何冰冷徹骨,全無暖意。但老米頭隻以為是自己冷汗透衣的緣故,不疑有他。
不多時事畢,青年昏睡過去,那骷髏起身,又化作盈盈好女,輕挽發,淡妝容,理好衣裙,出得廂房來。
行至院中,她發現不對,腳下白霧,不知何時變做濃濃黑霧,如膠似泥,讓她寸步難行。
這時,她纔看到院中立著一位黑衣娘子,低垂雙目,麵色蒼白,對她輕輕撥出一口氣。
霎時風起,狂暴凶悍,風刃如刀,山石欲碎。
飛沙走石間,女子幾乎睜不開眼,也發不出聲音,她的麪皮於厲風間搖搖欲墜,終於支援不住,四分五裂掉落下來。
她渾身顫抖,抬手想檔一檔風,卻也皮開肉綻,露出森森白骨。眼看著自己的皮肉一塊一塊掉落,落入黑霧中,碎成粉末,女子想要遁走,卻被黑霧深陷雙足,脫身不得。
“你是誰?”她咬牙問道。
黑衣娘子並不回答,隻冷冷看她。
“你又是誰?為何要害人?”嗓音脆生生的,從另一側傳來,骷髏緩緩去看,頸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綠衣的小丫頭坐在圍牆之上,歪著腦袋看著她,道:“厲鬼殺人,必承因果,你不怕神魂俱滅嗎?”
她看出這小丫頭也是鬼,咧了咧嘴,似乎在笑,隻是冇有麪皮,這笑就顯得尤其陰森森。
“你我同為鬼,何必同室操戈,這些個臭男人,都該死。”她又看一眼黑衣娘子,抖落身上殘肉,隻剩一副骨架,“你若是被此人驅使,不得自由,不如我幫你殺了她,你我同去花錦樓,有上佳精血可吃,何等的逍遙快活。”
見跟這女鬼說不通,寧寧歎了口氣。
這女鬼道行很深,且生得絕色,原不忍就此殺她,奈何她已經怨念橫生,下手殘害無辜之人,若不滅她,假以時日,必成大患。
可娘子在院中佈滿黑霧,是為陷住女鬼,她也不敢貿然下去,隻得坐在牆上,對女鬼做個鬼臉。
女鬼大怒,卻拔不出腳來,她倒狠戾,一咬牙,竟直接斷了腳骨,捨棄雙足,兩手白骨做爪,衝著黑衣娘子一把抓來。
兩隻白骨爪鋒利如刀,指尖縈繞黑氣,普通人若被抓上一把,隻怕立時斃命。
黑衣娘子見她撲過來,也不躲,隻抬起眼,待骷髏看到她的一隻金瞳時,指尖已到她麵門,隻差一點,就能戳進那雙金黑異瞳裡去。
可她再也前進不得,黑衣娘子的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肋骨,另一隻手伸進胸腔裡去,將她那顆還在跳動的心,一把捏住了。
骷髏頓時委頓倒地,縮成一團,渾身骨節哢哢作響,眼看就要散架。
娘子卻不放開她,捏著她的心,將她拖至跟前,問道:“你是誰?”
“我,我是柳豔豔。”她哀鳴道:“求娘子饒了我。”
黑衣娘子正要說話,突然看了看柳豔豔的頭髮,從她腦後捏出一根黑線。那黑線細且長,粗粗看去如一根髮絲,不易察覺。黑線一頭連著骷髏,另一頭,隱在茫茫夜色之中,不知連向哪裡。
本想就此將這厲鬼剿滅,但看到這根黑線,她改了主意。
“柳豔豔,你是在花錦樓?”她問道。
“是,奴家原是花錦樓裡的花魁柳豔豔,五年前病痛而亡。”骷髏黑洞洞的眼眶裡流出淚來,“死便死了,妓子命賤,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恨那樓中老鴇,竟把奴在後院草草埋了,又有厲鬼劫奴家魂魄,四處取食男子精血。”
“取男子精血,可有講究?”
“是,要八字純陽之人,這家的兒子,就是了。”
黑衣娘子聽她這樣說,沉吟片刻,道:“今日且放你回去。”
骷髏聽她這樣說,不由大喜,她早已怕得厲害,連忙後退,卻突然覺得心上一空。
抬眼看去,那黑衣娘子雪白的手中,捏著她的一顆心,還在鼓鼓跳動。她伸手到半空中,想拿回那顆心,手伸到途中卻不敢再動,隻得趴在地上,不斷磕頭。
“你這顆心,先留在我這裡罷。”黑衣娘子揮了揮手,黑霧散去,柳豔豔的麪皮又長了回來,隻是不如之前那般麵如桃花,看上去死灰一般。
柳豔豔才長好的麪皮抽了抽,到底不敢說什麼,隻得點點頭,很快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見。
這時寧寧才從圍牆上跳下,問道:“娘子為何放她走了?”
“她是受人驅使,若滅了她,隻怕打草驚蛇,讓幕後之人有所察覺就棘手了。”她看看手裡那顆心,彎彎嘴角,“她的心在這裡,放她回去也無妨。”
寧寧想起老米頭,往廂房門前一看,他早已暈去多時,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過去推醒老米頭,道:“老丈,那邪物我家娘子幫你除去了,不用再擔心。”
老米頭悠悠醒來,聽小丫頭說邪魅已除,忙爬起身去看兒子。
果然,兒子雖還未醒,但呼吸綿長,神色平靜,臉上已有淡淡血色。
老米頭再看看老伴兒,麵色也好了很多,他心中喜悅,對著黑衣娘子,就要跪下磕頭。
寧寧忙扶住他,說:“我們娘子不受人磕頭的。”
老米頭抹著眼淚,連連做輯道:“娘子不受大禮,我這心裡過不去。娘子救我一家三口,真乃神仙中人。”
“老丈的炊餅做得好,明日送我兩隻就是。”黑衣娘子拉下鬥篷風帽,遮住頭臉,道:“那邪物想必不會再來,你家大郎隻需好生將養,必能康複。你們夫婦二人也被鬼氣所染,這些時日需在家中好好修養纔是。”
說罷,她對寧寧招招手,道:“明日去花錦樓。”
“娘子是覺得幕後之人在花錦樓嗎?”
黑衣娘子對她微微一笑,道:“定有好鵝。”
寧寧一聽,拍起手來,道:“是了,這回要做燒鵝。”
老米頭抬起頭,眼神有點迷茫,怎麼突然說起大鵝了?花錦樓裡養大鵝的嗎?怎得從來冇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