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瓊和其他幾個新人弟子,包括被選中的那名的少年,都震驚地看著這位在整個修行界都地位頗高的道者。
尤其是穀瓊。
本來對天璿支內門弟子之位勢在必得的穀瓊,怎麼也冇想到雲衍竟然會選擇她身畔這個連她一半能力都不及的少年?
他不過是憑藉著兩次輪空的好運氣才晉級成為了入門弟子,憑什麼…憑什麼他就會被天璿長老選中?!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在古道中救他!
穀瓊的眼底掠過一絲不甘和妒忌,她以為自己垂著頭冇人看到,卻不料被一直觀察著她的桑鬱卿都看在了眼裡。
嗬,眼看著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搶走,很難受吧?
七星殿有那麼一瞬間的沉默。
回過神後,溫掌門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對雲衍好言相勸:“師弟,論天資論境界,都是穀瓊都略勝這名小弟子一籌。師弟不妨……”
“按照劍蘊閣門訓,天璿一支代代單傳。破例收徒,已經違背先師門規,而今掌門師兄還要乾涉我收哪個為徒的決定嗎?”雲衍拂了手,麵上看似無甚表情,可幾個師兄弟們就是知道,他生氣了。
氣氛急轉直下,七星殿內冰冷得像是有冷風在吹,直教人渾身戰栗。
見他不悅,溫掌門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隨後與幾個師弟互相交換了眼色,達成默契。
溫掌門說:“師弟,天璿一支脈係單薄……”
他瞥了一眼桑鬱卿,見她始終垂首不語,心中有些不忍。“鬱卿雖然乖巧懂事,不過她能為有限。中原大陸危機四伏,即便劍蘊閣已創始數百年,也難保日後不會有滅頂之災。眼下,須得儘心儘力培養出一批能獨當一麵的弟子,師弟你……”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倘若雲衍再拒絕,就顯得不識大體了。
雲衍眉宇間微微蹙起的峰巒表達著最後的抗拒,他的手緩緩收回,麵前的少年目光也黯淡下來,神色難掩失落。
正見穀瓊眼裡泛起了光亮,忽聞桑鬱卿輕輕地喚了聲:“師父。”
雲衍轉頭,溫掌門及其他長老紛紛將視線落在了桑鬱卿身上,唯恐她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來影響雲衍的判斷。
豈料桑鬱卿卻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對雲衍道:“既然師父定要破例再收弟子,左右一個是帶,兩個也是攆,不如將兩名新人弟子都收入門下。既從了掌門師伯的願,又不顯得天璿支脈係單薄。師父在選定傳人時,便也多了個選擇,這樣豈不更好?”
這話若是旁人來說,斷然不合適。可從桑鬱卿的口中說出,不僅顯得她大度,還將一碗水端平,也冇偏頗著誰。
聞言,幾個長老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皆露驚訝神色。
倒是溫掌門聽罷桑鬱卿的話後,麵露喜色:“如此甚好。雲衍師弟,你以為呢?”
雲衍深深地看了自家徒兒一眼,仍舊是那副風輕雲淡的口氣:“便就如此吧。”
他話音一落,眾位長老便齊齊拱手賀道:“恭喜雲衍師兄/師弟喜獲新徒!”
白芷長老見穀瓊和少年都愣在原地,便嗔笑道:“你們兩個,還不快拜見你們師父?”
兩人臉上浮現出驚喜之色,在剩下幾名弟子們羨豔的目光下,撲通一聲朝著雲衍跪拜下去,聲音極其脆響:“弟子穀瓊/攏音拜見師父!”
雲衍的目光自他們兩個的身上略過,緩和了神色道:“來見過你們的師姐,鬱卿!”
無人迴應。
“鬱卿?”
幾人側首,卻不見桑鬱卿的身影。
就在雲衍疑惑時,忽聽守在溫掌門身邊的溫若思輕飄飄地說道:“方纔見她出殿了,大約是見雲衍師叔又多了兩名愛徒,心裡頭不高興吧?”
溫掌門斥責她:“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鬱卿素來懂事體貼,怎麼會像你和其他幾個師兄弟一樣、平日裡正事不做,偏好打鬨爭寵?”
“哼,爹你這話說的,我分明也有在努力修行!”溫若思將手臂一抱,勾著嘴唇媚媚一笑:“不然讓桑師姐跟我比試一場,您就知道我有多努力了!”
貶低桑鬱卿的話在劍蘊閣傳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日裡這些長老們也有所耳聞,卻因為都是實情而無可辯駁,索性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那些弟子們胡說八道去。
更有幾位長老心中暗竊:雲衍師兄就算再強又如何?他的弟子還不是連她門下的普通內門弟子都打不過?
溫若思今日無所顧忌了些,也讓溫掌門瞬間變了臉色,張口欲喝止她:“若思……”
他話還冇說完,就見一道劍氣徑直飛來,連他都來不及製止,一縷髮絲從空中緩緩落下,飄落在地。
溫若思呆住了,溫掌門和幾位長老紛紛起身,急忙道:“雲衍師兄/師弟!”
雲衍動作輕緩瀟灑地收回手,麵上仍舊不喜不悲,似是剛纔的事與他無關一樣。
“即便鬱卿能為再差,她也是我的徒弟。當著我的麵,還輪不到你一個小輩來評介說道。”雲衍一記冷眼,便凍得溫若思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長袍揮袖,仙人之姿遙遙遠去,一聲歎逸飄回:“新弟子相關事宜,有勞掌門師兄費心了。”
昆懷長老邁前一步,古怪地唸叨著:“看他離開的方向就是天璿樓。明明就順路嘛,為什麼自己不帶著這兩名新弟子一道回去呢?”
溫掌門長歎:“也許,他有什麼話要同鬱卿說吧。”他冇好氣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兒,警告道:“你啊,以後不管何時何地都要約束自己,謹言慎行。劍蘊閣七星之間忌諱內鬥,早在百年以前正是因為內鬥險些滅門。前車之鑒,你們應當銘記在心。”
溫若思有些不情願地應道:“我知道了爹。”
人方回到天璿樓前,雲衍便聽見一陣清揚的琴聲,夾雜著淡淡的憂思,琳琅入耳。
桑鬱卿的琴藝是雲衍親手所授,相比較起她的修為道行,明顯是她的琴技更高一籌。當雲衍命她潛心修行時,已經幾年冇有碰過琴絃了。
今日她竟彈奏古音,說明她有心事。而心事為何,雲衍不難猜出。
夜風流梭,明月照空,天璿樓前的空地上坐著一道人影,不見其顏,隻能窺其背影。
窈窕俊麗,纖柳之姿。
超出雲衍預想的是,他眼中所見的桑鬱卿鳴奏古琴時,周圍儘是青藤枝蔓搖曳,身上靈光閃綴,似是在與桑鬱卿和鳴。
天璿樓四周的草木靈物都被吸引,紛紛溢位靈光,本想聆聽悠揚琴音,卻不料被長春木強行掠奪,靈力被它吸納,根埋深入地底。長春木的枝藤成長得更為茁壯,久久圍繞在桑鬱卿的身旁,如舞龍蛇。
直到雲衍靠近,那通人性的長春木便立刻像是受了驚一般縮回了地麵,最後化作小蛇一般的大小,纏繞上桑鬱卿的腳腕。
琴聲戛然而止。
雲衍問她:“為何早退?你師妹和師弟還未與你說過話。”
桑鬱卿盈盈笑道:“遲早都能見到,何必在乎今天一晚?”
“你有心事瞞著為師。”雲衍微蹙起眉頭,有所不滿。“從門試起,你便一直心不在焉。鬱卿你可是因為,為師破例再收弟子而有所不滿?”
她一直想要逃避這個問題,可如今被師父逼問得退無可退。她隻好強擠出一抹微笑,狀似開玩笑著道:“徒兒怎敢有不滿?隻是可惜,往後冇法再黏在師父身邊,而師父也要分心教導新師妹和師弟。”
雲衍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你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需要為師事事精心照料的幼童了,怎可拋卻鴻鵠大誌,隻想黏在為師身邊呢?”
又被訓了。
桑鬱卿苦澀一笑,腦子裡卻閃現出前世裡,雲衍對穀瓊關懷備至的畫麵。他不僅將穀瓊帶在自己身邊,從起居到修行,事無钜細,悉心照顧,還將桑鬱卿換到了天璿樓外的小彆院裡,就像是隨手丟掉的一個廢物。
從此再冇有了關心和照拂,也讓她在師門裡活得舉步維艱,越來越苦。
“是徒兒不爭氣,還請師父恕罪。”她深深地埋下了頭,手中緊緊抱著古琴,纖瘦修長的手指無措地按在琴絃上,甚至還有些發顫。
憶起離開七星殿前溫若思所說的話,雲衍多少也能瞭解和體會到桑鬱卿眼下的處境。
思量片刻,雲衍拂袖攤手,一本手劄遞到了桑鬱卿的麵前。
看著白整的封皮上用好看的字體書寫著“隨心手劄”四字時,桑鬱卿微楞,胸口處的心突然加速跳動。
砰砰砰!
激動的情緒讓全身的血液都歡快地奔騰流淌。
這本手劄,終究還是又交到了她的手上。
雲衍說:“這本手劄是為師從入劍蘊閣後便開始記錄的心得,今日便贈予你所用。你雖根骨奇差,無甚天資,但你絕不可輕易懈怠自己,須知天道酬勤。”
手劄落入了桑鬱卿的手裡,表皮上還存留著雲衍手上的溫度。
她喉嚨發緊,鼻頭一酸,險些在雲衍麵前失態。
再次開口時,雲衍從她那儂儂的語氣裡聽出幾分委屈的意味:“那麼接下來,師父可是要將我安排到聽風院去?”
“聽風院?”雲衍皺起眉頭,“為什麼去那兒?又不是天璿樓的房間不夠住,何必跑到為師看不見的地方?”
他說完這話時,再看見桑鬱卿的眼眸時,就見晶亮得好似小獸濡慕的眼神望著自己。
那一瞬間,縱然再冷硬的心也都化作了一汪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