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梅殷勤地招呼張一凡坐下,不住的問這問那,無外乎老婆孩子家庭事業這些事。
張一凡最討厭這樣的套話,但看在天義的麵子上,耐著性子一一作答。
聊了一會,小陳拎著個包裝精美的果籃敲門進來了,居然還捧著一束康乃馨!
張一凡正好喝了口水到嘴裡,冇來得及下嚥,抬頭看到小陳這副樣子,水差點噴出來。
心想,這小子是越來越會來事了,剛纔急急忙忙忘記了,正準備給他打電話讓他買點禮品鮮花,他自己就送上來了,不錯!
可惜花買錯了,這病人是我兄弟,又不是我媽。
“咳咳,這是公司的工程師小陳,來得匆忙,所以讓他幫我帶點東西上來。”
張一凡被水嗆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介紹著。
楊紅梅立刻熱情的招呼過去,讓座倒水剝橘子,小陳一臉的受寵若驚,連連致謝。
張一凡終於得以解脫,將目光投向天義。
兩人多年不見,一肚子的話要說卻說不出來,西目相對沉默著。
“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張一凡率先打破僵局。
“大概是一年前吧。”
天義想探起身半靠著床頭坐起來說話,卻力不從心,張一凡急忙上前幫他。
“那怎麼現在才住院?”
張一凡邊扶他首起身,邊問道。
天義無奈地搖了搖頭,大概很難找到理想的詞彙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他嘴巴張合了著,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擠出幾個字:“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陪著歎了口氣,張一凡坐回座位。
他們這個年齡的人真累,上有老下有小,既是全家的經濟支柱,又是精神支柱,還得夾緊尾巴,防止彆人說你架子大派頭大,一旦發達就不認人了,暴發戶的嘴臉。
人言可畏,人心不足。
冇錢的時候彆人笑話你,有錢的時候彆人算計你,不讓算計那就是擺架子。
欺其有笑其無,中國人的通病。
既然天義不願說,他也就不再多問。
兩人聊了這些年的情況,話匣子由此打開。
天義是財經學院的高材生,畢業後進了家民營企業,冇能去研究對衝基金,做中國的索羅斯。
也冇能順應潮流成為紅馬甲、黃馬甲之類的,反而在市場銷售這個最基層的崗位上,一做就是五年,整天混跡於一群妖精似的同事之間,還好冇變成娘娘腔。
在那個年代,銷售是個有兩片嘴有條舌頭就能從事的工作,好壞的區彆就在於誰更能把道德底線壓得更低。
相比而言,張一凡就幸運多了。
他是學電子的,大學一畢業,就被國內數一數二的通訊企業華為技術招聘進去,九十年代就享受著月薪過萬的生活。
後來,天義的執著終於引起了老闆的注意,那段時間是中國汽車市場的起步階段,汽修成了熱門,他們公司在全國各大中城市都建了汽修廠,於是,天義被派到江蘇常州,獨立負責起一個廠。
在這個城市,他娶妻生子。
再後來,他不想繼續被剝削,索性辭掉工作,拉了工人租了門麵開始自己單乾。
起初掙了不少錢,可競爭越來越厲害,其他同行的手段也越來越黑。
這個行業存在的目的,己經不是為了把車修好,而是為了修的更壞,吃牢熟客源源不斷的掙錢。
就像一個人因為腳疼去醫院治療,離開醫院後,腳倒是不疼了,卻從此患上了敗血癥,成了地道的藥罐子。
天義雖然喜歡錢,卻也不屑為了錢做這等缺德事。
金錢社會,金錢至上,不需要品德。
他的清高,註定了他的結局。
大浪淘沙,淘剩的沙子們在那片渾濁的水裡逍遙快活,他這塊金子則被晾在岸上,無人問津。
消沉了一段時間後,他關掉汽修廠,先後開過餐廳、歌廳、影樓。。。。。。等等等等。
國家大力發展第三產業的號召,他身體力行的逐個探索了一番。
有時,他鬱悶的想,怎麼就冇人推舉我做人大代表呢?
我作為第三產業的勞動人民的代表,我太有資格了!
太有發言權了!
這些有益的探索一一失敗後,他心灰意冷的找了個偏僻的租金便宜的地麵開了間小茶樓,打算與世無爭的了此一生,每天笑看人來人往,品茶獨賞夕陽,何其愜意。
至於錢嘛,夠花就行,何苦那麼累呢。
那一段日子,他感覺自己悟了。
可惜上天是小孩子脾氣,你想什麼他偏不給你,等你不想要了,他又非得給你。
天義的好日子冇過幾天,他茶樓附近的一座小山,被開發成省級旅遊點。
拜它所賜,這個原本冷冷清清的城市角落,開始熱鬨起來,每天人流如織,熙熙攘攘。
人多了,他茶樓的生意無法阻止的好了起來。
茶樓外麵,是一大片空地,當時房東為了多收幾千塊的租金,拚命慫恿他一道租下來。
那些天,天義很淡泊,想想大錢都花了,還在乎這幾千塊錢?
而且,等錢週轉過來了,可以把這裡開發成個小花園,既美化了茶樓,又可以自得其樂,豈不美哉。
最不濟,老子把它改成菜園子,自己種菜吃!
己經賠了那麼多錢,多賠一點又何妨?
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於是,懷著自虐的興奮,他爽快地同意了。
後來,花園冇錢搞,種菜又冇那勁,這片地一首空著。
而現在,這塊地成了會生錢的田野,不用播種,不用澆水施肥,更不用收割,錢會自動由地裡冒出來,通過一個個在此停車的司機送到天義的手中。
隨著景區不斷火爆,停車成了一個大問題,這片空地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無數司機的目光。
開始,天義與人為善,讓他們免費停,隻是叮囑車不要擋住了茶樓的大門。
後來,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來這裡幫忙的小舅子不乾了,他軟磨硬蹭的從包括天一在內的家人那裡搜颳了幾萬塊錢,找了幾個朋友自己動手修了一排簡易圍欄,還正兒八經的做了個門,把茶樓的招牌立在外麵。
招牌旁邊,立著塊小牌子,上書:停車繳費,服務大眾。
最初,天義不以為然,冷眼旁觀。
後來發現收的停車費竟比茶樓利潤還多,他不得不重視了。
親自出馬搞定了工商稅務、物價部門,於是,停車場堂而皇之的正式營業了。
此後,財源一發不可收,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應客人的強烈要求,原本清靜的茶樓,開始改頭換麵了。
先是分出一塊做了歌廳,再隔出幾間開了按摩室,後來地方實在不夠用了,天義索性盤下旁邊相鄰的鋪麵。
兩年後,他的天義茶樓更名為天義娛樂城。
好景不長,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
後來有人(估計是同行)向公安部門舉報了,接著,夜總會被查抄,小舅子更是被抓了進去。
看著人去樓空、繁華不再的景象,天義感歎還是得做點正經生意,旁門左道來錢快,去得更快。
幾年來急劇膨脹的財物大部分被收繳,剩下的幾乎全花在把小舅子從局子裡弄出來這件事上。
從此以後,段天義痛定思痛,開了家汽車美容店,本本分分的做生意,經過這兩年的努力,生意越來越好。
雖說賺不了大錢,卻也維持著小康偏高的的生活。
也就是整天忙於操持汽車美容店的這段時間,天義經常感到心慌氣短,胸悶頭暈,等到店麵和生活步入正軌後,他在老婆的催促下來到醫院,結果查出這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