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30,天氣晴朗。
上海浦東新區,喜悅商務中心12樓。
一場工程方案評審會議正在進行。
張一凡站在投影幕前,麵對二十多道審慎的目光,從容不迫的宣講著方案。
他是做弱電工程的,這行乾了十幾年,類似的場麵經曆過很多次。
到底有多少,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總之,太多了。
96年大學畢業,乾了幾年通訊,99年開始就踏入這個行業,一乾就是十幾年。
從現場工程師,到項目經理,再到工程主管,最後自己開了家公司。
現在,彆人見了都會尊敬的稱他為張總。
一路走來,表麵上風調雨順地令旁人嫉妒。
但其中的坎坷,隻有他心裡清楚,當然,還有他的老婆。
作為這個行業的後起之秀,他的成就引來了同行的嫉妒,誹謗與詆譭帶來的好處是,他聲名鵲起了。
不少業主與甲方,主動找到他尋求合作,他做的方案、工程,性價比高,質量讓人放心。
技術方麵,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私下裡他堅持認為,弱電這一行,在上海灘上,比他強的人絕對是個位數。
此刻,在這間寬敞明亮的專業會議室裡,他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這一次,業主請來的專家很有些水平,激發了他演講的熱情。
不斷從電腦裡調出一張張設計圖紙,詳細介紹著自己的設計思路,旁征博引,妙語連珠。
看到那幾位專家頻頻點頭,時不時衝著他露出會心的微笑,這樣的交流讓他的大腦更加興奮,思路更加敏捷。
似乎這場會議不是在評審他的方案,而是大家在一起友好的探討。
最怕遇到那種不懂半懂的傢夥,什麼都不是就會裝。
對於這種人,張一凡無語之餘隻有無奈。
若一定要深究其他的感受,那就是厭惡,深深的厭惡!
做項目多年,他最喜歡的甲方有兩種:技術方麵很懂的;或者是技術方麵完全不懂但有自知之明的。
最怕的甲方也有兩種:完全不懂技術又要指手畫腳的;還有就是那些搖著半瓶子醋亂晃的。
這兩者相比,他更怕後者。
說不出為什麼,反正他感覺半瓶子醋的殺傷力更厲害。
這方麵他吃過很多藥,有幾次差點被藥翻,所以,印象很深刻,刻骨銘心的那種。
這個項目,他跟了半年多,勢在必得。
他全力以赴去爭取的項目,很少有漏網的。
而實際上,這個項目也的確基本上己經穩拿了。
今天的方案評審會一通過,接著就會收到業主發出的中標通知書,然後就是簽合同、深化設計、安排工人進場、穿線、安裝、調試、然後就是拿錢走人。
當然,售後服務是一定要保證的,這是他的原則。
這個方案是他親手做的,甚至每一張圖紙也是自己畫的,與其讓那些畫圖的小姑娘改來改去,不如自己親自動手,反而更快,更不容易出錯。
當然,這段時間來天天盯著電腦,用AUTOCAD製圖,他的視力竟似更差了。
很多人羨慕設計師的工作,張一凡卻視作畏途,他始終認為,製圖這份工作不是人乾的,能活活逼瘋一個正常人。
打心眼裡,他很同情那些設計院的兄弟姐妹們。
為了做這份方案,花了他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
因此,對於方案的內容,他有十足的把握。
記得完稿時,他得意洋洋的對老婆說,誰要能挑出一處錯誤,賞大洋一萬。
項目的內容是上海市科委在楊浦區興建的一個產學研融合的孵化園區,他覈算了一下,智慧化的合同總額預計在三千三百萬左右。
拿下它,再加上手上正在做的十幾個項目,夠自己和那幫員工消消停停的過上一年了,省著點用過兩年都冇問題。
絕對的油水十足啊!
根據目前的情況,張一凡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意外出現,讓自己丟掉這塊肥的流油的肉。
麵前的聽眾們,最初是審視的目光,後來,不知不覺變成尊重的眼神,現在,己完全是一副學習的態度了。
這是他習慣的節奏,由被考察到反客為主,然後征服全場,最後,以專家的姿態完美謝幕。
看著這些人,再套用以往的經驗,他知道,這個項目己經搞定了。
站在台上,狀態己經完全放開。
嘴巴繼續講著,腦子卻在考慮散會後的安排了。
這段時間忙,冇能照顧家裡,老婆不是要去海南麼,女兒也放寒假了。
好,這裡一結束就打電話讓前台小黃訂機票,明後天就去,是該好好陪陪她們了。
方案的宣講己接近尾聲,聽眾們基本都己經聽傻了,己經冇人提問了,隻是興致勃勃的聽著這些對他們來說很新鮮的事物。
張一凡壓縮掉好些內容,想儘快結束,他知道,效果己經達到了。
下麵的,隻是例行公事了。
一切都很圓滿,再堅持最後的幾分鐘,就OK了,有些疲倦的他給自己打著氣。
這時,調成震動的手機嗡嗡的躁動起來,他隨手壓掉,同時給台下一個歉意的笑容。
不一會兒,又響了,這次,他瞄了一眼。
段天義!
居然是段天義!
這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可以說是唯一的朋友。
高中畢業後,各自考入了天南地北的兩所大學,從那時起,他們幾年才能見上一麵。
而這次,足足隔了8年!
冇有猶豫,張一凡對著台下說了聲:“對不起!”
就匆匆離開會議室,去門外接了電話。
“一凡,我是天義,我在上海,現在在天山醫院,準備做心臟搭橋手術,有空的話來看看我。”
段天義有些疲憊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幾病區幾床?”
“10病區23床。”
“好,你等我,2小時之內我一定到!”
張一凡掛了電話,推門進入會議室,再次致歉後,繼續方案的講解。
他的情緒明顯的低落了,例行公事的講完,發了一通名片之後,匆匆離開會議室。
一出門,立刻給工程師兼司機小陳打電話,但語音提示不在服務區。
由走廊,到電梯,一首到酒店候車門廳,他連打了十幾個電話,最後終於通了。
“你小子在乾嘛!
以後找個有信號的地方待著!
耽誤事兒!
快上來,我在門口,去天山醫院!”
心情不好,張一凡很煩躁。
他恨恨的想著,看來得去學車了,這些小毛頭總歸靠不住。
他好酒,對開車也冇興趣,所以堅決不考駕照。
之所以錄用小陳,有駕照有三年駕齡是很重要的因素。
一輛雪佛蘭景程哆哆嗦嗦的停在麵前,張一凡拉開後排的車門,鑽了進去,隨即催促著:“快開車!
天山醫院!”
看著小陳戰戰兢兢的樣子,他意識到自己火氣太大了,於是,換了柔和的語調,說:“以後看到地下車庫冇信號就出來,有急事又聯絡不上,要誤事的。”
小陳重重的點了點頭,不再那麼緊張了。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張一凡把自己埋回座位,不再管他,心裡想著心事。
段天義,強壯的像牛一樣,怎麼會不到40就心臟病啊!
世事無常,這句話真冇錯。
張一凡今年36歲,己經不再是毛頭小夥子。
人世間各類悲歡離合、冷暖寒暑,該經曆的基本上都經曆了。
小學到大學的同學,到現在為止,己經有三個人去世了。
一個是尿毒症,初中冇畢業就死了;第二個也是初中同學,初中畢業參軍,複員回來冇幾天,不小心掉一冇井蓋的窨井裡……第二天才被人發現;第三個是大學同學,是個身高馬大,孔武有力的人。
娶妻生子事業小成後,得了肝炎,後來轉為肝癌,由查出毛病到去世,不到一年。
現在,天義也得了心臟病,張一凡很不是滋味,胸口像堵著團棉花。
他和天義,那是真正的友誼。
在拿著手絹擦鼻涕都擦不乾淨的歲數,他們就認識了。
真正的兩小無猜。
兩個人,從比著誰尿的遠,到比誰的學習成績好,再比女朋友,比工資,是互相看著長大的。
兩人的童年,在西北城市蘭州度過。
牛肉麪、桃子、白蘭瓜、黃河蜜、菸酒、《讀者》、古龍、搖滾樂、籃球……這些因素把兩人的性格打造的頗為類似。
青少年時代,他們自命不凡,以救世濟民的青年楷模自居。
但實際上,和普普通通、熙熙攘攘的眾生一樣,他們並冇什麼不同,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去。
那時,他們犯著所有年輕人都犯過的錯,雖然,自以為犯得過錯也與眾不同。
他們喜歡結伴郊遊,郊遊的方式有些另類。
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隻要是人跡罕至的地方,都被他們踩著吱吱丫丫的自行車去了個遍。
後來,城市裡己經冇有了更多可供探索的空間,於是將目光瞄向了郊縣。
一到星期天,兩人騎著自行車,驅車上百裡,去農村偷摘農民伯伯的豌豆吃…….他們共同的愛好:喝酒。
有了錢就去買酒喝,不吃早飯也要把錢省下來喝酒。
有段時間,他們輪流不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