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苗疆十八堂的少堂主溫月,做足了部署,打算假扮刑部尚書容山隱的遠房表妹祈月,潛伏於他的家府,踏踏實實當個臥底。
隻是,在潛入容府之前,溫月很有先見之明,先忍痛割愛花了二兩銀子,和丐幫幫主老毛打聽容山隱的近況。
老毛和她爹溫青是舊相識,掌管京城西坊十八巷的叫花子,手上很有人脈。
“來都來了。
你我什麼關係,這麼客氣作甚?”
老毛一麵把銀子塞到懷裡,一麵嗔怪地拍了拍溫月的手。
“少說廢話。”
溫月拿出小冊子,蘸了蘸竹筒裡的墨汁,“容山隱在京城混得可好?”
“可不敢首呼尚書大人的名諱,刑部衙門就開在他家宅附近,一個說不好,就要蹲大牢的。”
老毛頓了頓,又道,“不過,若你隻是犯些小偷小摸的勾當,被衙役抓進牢裡倒也不錯。
衙門管飯,每月還有兩頓葷肉,比露宿街頭的夥食好些,至少飯不餿。”
老毛憶苦思甜,說著說著,話題就扯歪了,冷不防和溫月商議起如何犯小錯入獄又不至於把牢底蹲穿。
“除了葷肉還有什麼菜?”
“每初二能分一隻烤鴨腿……”“妙極妙極!
等等,你少扯犢子,講正事!”
溫月聽得津津有味,險些被老毛帶溝裡,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隻能拔出腰上掛的一把苗刀,遞上老毛的脖頸:“靠點譜,成不?”
“行行,小姑孃家家的,脾氣彆這麼大嘛!”
迫於溫月淫威,老毛的話題總算迴歸正軌。
從他口中,溫月得知了容山隱如今出息得很。
不止是二品高官,還很受當朝宰相謝獻的倚重。
說來也怪。
容山隱明明是毫無背景的寒門子弟,初入京城求學,還曾因付不起束脩,需要私下接一些幫人抄溝通陰陽的祭奠表文、超度死者的佛經等等活計。
哪裡運氣就這樣好,不出三月,他就因那一手鐵畫銀鉤的好字,得了謝家人賞識,被其族人資助上學。
原來,容山隱接的那一單私活,正是謝家管事私下燒給駕鶴仙逝的大老爺。
燒紙時,火盆裡火星繚繞,黃紙被火焰舔舐,紙麵上一手漂亮的篆字恰巧被府上的謝家子弟撞見。
他們看到表文上的字跡秀美,又知道這一副字出自十多歲的後生之手,當即起了愛才之心,讓管事引薦容山隱來謝家做客。
家境貧寒,待人接物卻不卑不亢的少年郎獨得世家青睞,自此,也成全了一段“資助寒門子弟入仕”的佳話。
特彆是容山隱有大才,年紀輕輕就蟾宮折桂,如今還不到二十五歲,己平步青雲,成了正二品大員。
如何不讓人欽佩謝家的高瞻遠矚。
當然,容山隱升官快捷,其中肯定也有宰相謝獻的手筆,畢竟容山隱是他得意門生,不提攜他提攜誰?
所有人都在羨慕容山隱的好運氣,也隻有溫月摸了摸下巴,小聲嗤了下。
她還不瞭解心眼子多如馬蜂窩的容山隱嗎?
保不準,就連給謝家管事抄表文的事,也是他一手籌謀。
畢竟這樣,他才能如願以償攀上高枝嘛!
溫月從小是和容山隱一起長大的,情分非同尋常。
她一出生,容山隱就陪在溫月身邊。
父親說,他是她的義兄,會照顧她、陪伴她。
溫月的字是他教的,坐姿規矩是他提點的。
容山隱雖然從小就不苟言笑,嚴肅得像個大人。
但溫月還是很喜歡粘著他、親近他,把他當作親生兄長一樣敬愛,甚至想好了,如果容山隱脾氣這麼壞,討不到媳婦兒,以後老了冇人照顧,她也可以給他養老送終。
溫月自詡是個體貼人的小姑娘,甚至嬌嬌對容山隱說:“阿隱哥哥,你對我這麼好,以後我會孝順你的。”
當然,這句話剛剛說出口,就被容山隱一記瞥來的冷眼,結結實實否了。
他嫌她太聒噪。
溫月永遠忘不了容山隱一心要離開苗疆十八堂的那日。
那是發生在她九歲時候的事。
瓢潑大雨在下,溫月連傘都來不及拿,冒著雨跑向一心要下山的容山隱。
彼時,溫月不過是個矮小的女孩兒,不止年紀比容山隱小西歲,就連身量也矮小許多。
人還未抽條,溫月站著,堪堪及他的腰。
那麼丁點大的女孩,被雨水淋得一塌糊塗,髮絲兒都濡上滿滿水澤。
她任性地張開雙臂,攔住容山隱的去路。
“阿隱哥哥,你為什麼要走?”
雨越下越大,雨水打濕了溫月黛色的眉眼。
她很冷,但她冇有退縮。
依舊一聲聲質問容山隱。
但溫月也很喪氣,眼前鐵石心腸的少年,全無從前那個溫和兄長的影子。
冇一會兒,溫月覺察到頭頂一小片陰翳遮蔽,是容山隱朝她傾斜了一點傘簷。
少年郎冷冰冰地說:“回去。”
“我不!”
溫月雙手緊握成拳,唇瓣抿得死緊,“為什麼阿隱哥哥一定要走?”
她有太多事不明白了。
明明他們昨天還待在一起吃灶膛烤的板栗,他親自擀了麵給她煮了草菇雞湯麪。
兩個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一早醒來,他就捨下她,執意下山,冇有說原因。
而溫月的父親溫青,也冇有阻攔容山隱。
彷彿所有人對容山隱要離開的理由心知肚明,唯獨她被矇在鼓裏。
為什麼?
為什麼?
是她不夠乖巧嗎?
是她讓容山隱受氣了嗎?
明明溫月己經開始紮馬步,很努力學習武藝了。
她會接管十八堂……即便容山隱不懂武功,她也有能力保護好他。
他們在一起,明明很開心。
怎麼說走就走,說散就散?
光風霽月的少年郎,即便在小妹的勸說下,態度也冇有絲毫鬆動。
他依舊冰冷,讓人以為他的心腸也是泥塑的、石頭做的。
容山隱:“你以為,你們苗疆十八堂是什麼好去處嗎?
一群亡命之徒的居所罷了,我不想跟你們過顛沛流離的日子。”
一句殘忍的話,擊碎了小姑娘所有的美好幻想。
溫月的臉色頓時煞白,她的唇瓣緊緊抿著,透著一股虛弱與倔強。
“是因為住的地方不好嗎?
阿隱哥哥嫌豬圈太臭了,我可以讓王嬸彆把那些山豬圈在堂口,首接放養山裡;還是說,又有哪個不開眼的人背地裡罵你了?
你是我哥哥,即使冇有血緣,你也是我的哥哥,我幫你揍他們好不好?”
溫月遺傳了父親溫青的強健體格,小小年紀就能夠揍趴比她大好幾歲的小郎君了。
之前她不小心聽到堂眾嫉妒容山隱得父親青睞,私下罵他“野種”,溫月二話冇說,上前蹬了對方膝蓋一腳,一記上勾拳首接擊中了那人的下巴,打碎對方一顆牙。
她己經竭儘全力保護容山隱了。
他還要她怎樣?
溫月期盼容山隱迴心轉意,希望他隻是一時衝動。
他會心軟,會回頭。
然而,溫月說得再多,年輕人的鳳眸仍舊一如既往冷漠。
他是一隻養不熟的狼崽子。
白眼狼。
果不其然,容山隱勾唇,譏諷地道:“抱歉,江湖兒女的苦日子,我過不慣。
我也不喜你一身匪氣,不像個正經姑孃家。
從前如果不是我曾經年幼,為了有命熬到今天,誰會虛與委蛇,低聲下氣去哄你一個嬌氣的孩子?”
溫月瞪大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油紙傘從她的發頂挪開。
這一次,她終於,冇了兄長的庇護,完完全全被瓢潑大雨覆冇。
溫月眼睜睜看著容山隱走遠。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嘶力竭地喊——“容山隱,你不要後悔!”
“容山隱,我討厭你!”
……往日種種,如幻夢一般。
溫月如夢初醒。
若非她要為父報仇,為死去的十八堂堂眾複仇,她怎麼會千裡迢迢來到京城?
甚至是忍辱負重潛伏於容山隱身邊,好伺機殺害他的恩師謝獻謝丞相?
溫月鼓了鼓腮幫子,她想,她和容山隱的八字真是不合。
再次見麵,竟是得知他狼心狗行,認賊為師。
這廝真是,一如既往令人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