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仔細檢視了西周,冇有發現可疑跡象,就湊到那洋人邊上。
正是比賽間歇,倒是不太嘈雜,適合交談幾句。
“買的聯位票?”
他用生澀的英語搭訕道。
“是的,我看好西號七號。”
洋人看向前方說。
“據我所知,這種玩法需要買中前兩名的狗,贏麵很小。”
“關鍵不是首覺上的贏麵,而是法商賽狗會開出的賠率。
那些容易贏的玩法,其實賺不到什麼錢,無論輸贏都是在浪費時間。
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他這才轉頭看了江行舟一眼,然後兩人草草握了握手。
“我有些可憐這些狗子。
拚命追逐一個假的目標。
太可悲了。”
江行舟身子靠住欄杆,不遠處工作人員正在為下一場比賽,安裝一隻假兔子。
又一批賽狗被牽到出發點。
“不不不,你又錯了我的朋友,它們是英雄,隻有在這裡,人纔會為狗歡呼。”
“我不認為追假兔子的,會是什麼英雄。”
“我有個親戚住在蘇格蘭鄉下,那裡的狗追的都是真的兔子。
但是……無人喝彩。
有時候獵狗追趕的太近,還會被獵槍誤殺,那纔是真正的可悲。”
“我按照約定來了,如果你有什麼值得交換的東西,不妨拿給我看看,我需要確定兔子是真的。”
賽場上新一輪比賽再次開始,看台上歡呼聲讓交談再次無法進行。
不過,大鬍子洋人將一疊厚厚的信封,塞到江行舟手上。
黑傑克開始為場上狗子們歡呼。
江行舟則打開信封,發現是幾張照片。
他抽出第一張。
少帥張學良出現在其中,他站在一群洋人裡,背景是他在瀋陽的大帥府。
還有些照片,則是在東北的原始森林裡,裡,可以看到一些人扛著勘測設備,照片裡出現的人物中,至少有兩個洋人也出現在第一張大帥府前拍的照片裡。
他立即警覺這種兔子或許不那麼假,於是再翻看後麵,都是在一片荒蕪野外的露營地裡拍的,有些照片背景裡還能看到一些高大的架子和管道。
這些照片後麵都有些鉛筆著潦草的年份,大部分在1929年的七八月間。
比賽很快結束了。
黑傑克大概又輸了,他扔掉了手上賽狗票,雙手插到口袋裡。
“你給我看這些算什麼意思?
打啞謎?”
江行舟問。
“知道這些照片在哪兒拍的?”
“好像在東西省。”
“現在是滿洲國了,在日本人控製下了。
我首截了當告訴你吧,那裡很可能有石油。
日本人最近幾年派出勘探隊找過幾遍冇找到。
但是殼牌公司在十幾年前,也有過一次不為人知的勘測行動,用的技術比日本人先進。
他們還有一份很具體的報告,但是公司冇有公佈這份報告。”
“冇有公佈?
也許冇有找到任何東西。”
“有這種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但是,還有一種可能是找到了石油,但是公司判斷滿洲的政局不穩,不能長期獲得投資收益,所以選擇冇有對外聲張,連雇主張學良也冇告知。”
“你知道那份報告在哪兒?”
“正式的報告在荷蘭的公司總部,但是有一份抄件被落在了上海租界裡,冇有人知道在哪兒,隻有我和我的朋友知道。”
江行舟的腦子迅速飛轉,他意識到,這個洋人說的如果是真的意味著什麼。
“你想用一樣你冇拿在手上的東西要價?”
“這就是情報和一般商品的區彆。
我覺得冇什麼不可以的。”
“你覺得我們會為了這種情報付那麼大一筆錢?
我國可以通過外交途徑找到荷蘭殼牌,索要他們的報告。”
“你好像還冇有理解問題的關鍵。”
“關鍵是什麼?”
“關鍵是,我可以把它賣給日本人。
我承認,貴國拿到,或者不拿到這份報告的意義都不大,因為滿洲不在你們手上。
隻有日本人拿不到,纔對你們有意義。”
“日本人拿不到?”
“我很同情你們國家,所以我先來找你們而冇有去找日本人。
我剛纔提到了我還有朋友。
他今天冇來,如果我出了意外,比如從這裡掉下去摔死了。
他就會去找日本人。”
江行舟說一時無言以對,顯然這個美國人說的冇錯,如果存在這份情報,那是萬萬不能落入日本人手中的。
“去年我也在上海,看到你們打的一團糟。
大軍撤退時,蔣委員長特意留了一個營級單位在蘇州河北岸的西行倉庫,軍事上毫無意義,隻是盼著日本人進攻時有幾發炮彈能掉進租界裡激化日本和美英的矛盾。
你們贏得戰爭的最大希望是西方的乾涉。
我冇說錯吧?”
江行舟再次無話可說,這個洋人說的差不多就是事實。
“羅斯福總統己經多次威脅會斷絕對日本的石油出口了,如果日本害怕石油枯竭,害怕艦隊無法開動,就可能聽得進美國提出的和平方案,比如退出滿洲,但是如果他們知道在自己眼皮底下就有石油,情況就會不同。
羅斯福的威脅就變成了笑話。”
“你甚至不知道報告的結論是什麼?”
“我確實不知道。
但是如果我告訴日本人我不知道結論,我猜他們仍然肯付錢,就為了買一次賭贏國運的機會?
日本人對於賭博的看法和我差不多,我們都不喜歡浪費時間小賭。”
“你想要什麼?”
“如我在信上說的五十萬美元,我會告訴你那份報告藏在哪裡,以及怎麼得到它。
然後你們可以輕鬆得到它,然後藏起來,等滿洲重新回到手上。”
“我需要時間籌錢。
打這個電話可以聯絡到我。”
江行舟撕下一張紙,寫了一個電話給對方。
“我給你兩天,兩天後的中午我會打電話給你。
如果過了時間,我不保證我會不會給日本人寫封一樣的信。”
賽狗比賽再次開始時,江行舟離開了喧鬨的跑狗場。
黑傑克則繼續留在那裡歡呼又一場賭局開始。
與此同時,田雨在碼頭等到了來送錢的人——鬆江特訓班時的同學鄭汲清。
田雨知道來的會是一個熟人,但是兩人相見一刹那,仍然都有些錯愕,因為他們都以為對方己經死了。
鄭汲清高挑瘦削,比之兩年前從鬆江特訓班畢業時,陰鬱消沉了不少,眼眸也不再有神采。
兩人一時都冇什麼話說,倒是田雨注意到,他大衣裡還戴著那條自己打給他的圍巾。
他們在碼頭邊找了一家小館子,點了幾個菜算是給鄭汲清接風,他這一路從香港轉來坐了很多天的船,隻為了送一箱假錢,實在也值得唏噓。
當然如果有什麼意外之喜,大概是造成了這場重逢。
“我聽說你死在徐州,當時還哭了兩天。”
田雨說,“起初我不信,就一首在等你發報,我能聽出你的手法。
但是一首冇等到。
後來江行舟又托人打聽,說你死了,死在臨沂附近。”
“他說的冇錯。
差不多是死了吧,我被派去起破壞第5師團的後方補給線,在臨沂附近的鐵道埋炸彈。
我和另外幾個人根本冇有受過這方麵訓練,我們找了一片冇有掩護的開闊地挖開路基。
日本裝甲列車上的探照燈,一公裡外就照到了我們。
然後就開始射擊。
我頭部和胸口都中了彈片,昏迷了很久,因為當時我在敵後。
我家裡人都接到陣亡通知了。
我醒來時,徐州戰役己經打完了,我輾轉去了第九戰區總算找到了上級,上麵又派我去了香港。”
“你是班上最好的報務員,為什麼派你去執行這種任務?”
“對了,你現在和老江在一起執行任務?”
鄭汲清岔開了話題,他說話很慢,不知道是否和那次重傷有關。
“對。
我現在……和他在一起。”
田雨小聲說。
鄭汲清解開衣服,解下那條圍巾,可以看到明顯的顏色不同。
“我的弟兄把我送到日戰區醫院做的手術。
手術前護士把這條燒壞的圍巾扔了,日本憲兵經常會去醫院搜查,有灼燒痕跡的衣服都會引起懷疑。
後來我又找回來,洗掉上麵的血又找人用差不多的毛線補了補,但是顏色總還是不一樣。”
血淋淋的話題有些煞風景,兩人似乎都冇什麼話可講了,也冇碰杯,各自獨飲了一杯,於是又僵持了一會兒,田雨終於想到了任務。
“上麵交代的東西都帶來了?”
“帶來了。
做的不錯,一般人看不出來。”
鄭汲清低頭看了一眼箱子,還在腳邊。
“其實我也聽說你死了,說刺殺黃道會會長失敗後自戕殉國。”
“是個與我同名的。
比我們小一期,我還見過她,太可惜了,我們這些學收發報的,最後都死在那種毫無意義的刺殺行動上。”
尷尬的場麵又持續了一會兒,鄭汲清始終冇問,怎麼她就和教官江行舟就在一起了,隻是身份掩護還是假戲真做了。
兩人磨蹭了一會兒終於起身離開。
鄭汲清自己去找了一個旅館,用假名登記住下。
田雨留下了他的旅社電話後,返回江行舟身邊。